他转回头来,狐疑着问:“……什么意思?”
“我那师弟刚刚撕裂空间,直接落在了审判台大门前,将你盗走的玉简直接当着审判台那些老头儿面前粉碎,不过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自己说是真的。”
他顿了顿,说道,“他说大荒负他良多,他早有不满,如今不伺候了。还说是他算计你进入无尽塔,实则拿走秘典的人是他自己,他想找到有关的秘典,摆脱这一切……他说他想自己死后的神魂再入轮回。”
“你如今已经代替了他的位置,应该知道他说的‘一切’指什么吧?我也才刚知道……我……”
他白白嫉妒了师弟许多年。到如今才知道,原来师父没做错,他不是偏心,他是别无选择。可笑的从来只有只有他自己。
“罢了……他说你只是他找的替罪羊。他还说秘典根本无用,根本无法摆脱,反正他命不久矣,不愿再虚与委蛇……所以他毁秘典,叛宗门,孑然一身,要逍遥自在去了。”
故而周野渡如今清清白白,还成了被舟行雪用所谓“道尊之位”报复的“受害者”。他且继承了天道,举世间能要他命的寥寥几人如今大约都摸到了真相,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动他。
就连何所思以前所做的一切也被顺带着一笔勾销。
毕竟舟行雪已经是个“叛徒”了,他亲口承认,板上钉钉的“叛徒”。
一个大荒宗现任掌门人,一个如今一无所有空有实力的将死的叛徒。该选谁一目了然。
周野渡如遭霹雳,几乎被定在原地。
他在几息之后想透了前因后果,忽然发觉原来他才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满世界搜寻着最后的资产,要压上所有再赌一把。找得脸红脖子粗近乎疯魔,才发现他原来穷酸得一个铜子都不剩下。
舟行雪连赌的资格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说谎!”周野渡涨红了半张脸,这是极度愤怒的征兆,“那个秘典……那个秘典根本和什么狗屁天道半点儿关系都没有!那只是……那只是……”
那只是一个逆转时空,让一切重来的禁术。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以那苛刻的条件,有没有人能做成都不知道。舟行雪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他压根不知道那个秘典中到底记载了什么。
他当时也根本没交给舟行雪,而是给了花归楼。依照他在上官鹤年口中听说的花归楼的情种程度,他是绝不会把自己与他那一段透露出去的,也不会将玉简给他。
而且只要去查查无尽塔中缺失了什么,这个谎言不攻自破。
可他却说不出来。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不允许他透露这个禁术的存在,一旦他想说出这个事实,他就会变得无法开口。哪怕是用写或者传音入密也不行,任何交流方式都不管用。
何所思说:“不用想了,无尽塔典籍浩如烟海,能够进去的人却是寥寥,根本没有人能清点得出少了哪本秘典。他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推。”
“那你信吗?你信他是这种人吗?”周野渡骤然失控,凡人打架似的,猛地攥住何所思的衣领。何所思没有管,只是维持一个看上去波澜不惊的神色。“他为了这个狗屁大荒付出了多少?没有人看在眼里吗?难道他们都信吗?”
“你不信,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当年的舟行雪。”何所思道,“当年的舟行雪像一轮耀眼绝伦的太阳,就是有这么狂妄不经。无论他作出什么事,在当年的他那里,都是情有可原的。唯一不像他的地方只有他对你的算计,因为当年的舟行雪不屑于算计任何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不会改变呢?沧海都会变作桑田,何况一个舟行雪。”
“放屁!”
周野渡抡起拳头照着何所思脸上打,何所思一掌握住,可现在周野渡今非昔比,力量远非他所能及,就算没打在他脸上,也将他打得后退几步。
“你气有什么用?”何所思冷冷一笑。
“你不信,其实我也不太信,但是他们信,有办法吗?没有。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你,因为周野渡,你这个臭小鬼太没用。如果你有用,如果你能藏住你那些腌臜心思,那他根本不用走出这一步!”
他的确是没有用。周野渡怒火中烧,铮然拔剑,“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
舟行雪踏出虚空,这次降落在了西冥山脉,离无间渊最近,除去无间渊最杳无人迹的地方。
他如今的身体无疑脆弱得像一片纸,风吹就能破。
那个只有一句话的玉简几乎打破了他三百多年生命里最重大的认知……和一直以来的信仰。
他头脑中暴风过境,天翻地覆,连灵魂也被震悚了。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凭借着仅剩的意志与本能才把要做的事做完。
一旦把前尘统统处理完,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的确是疲倦。
连走路的力气都不怎么有了。
明明药效应该还在,他却好像提前发作了后遗症。
舟行雪强忍着疼痛,在铺开的神识中寻着一个山洞,眼前发黑地躲了进去。
剩下的就等上官鹤年来寻他了,寻不到了他便死了。死了就死了,可不是他爽约,实在是他没力气自己跳下无间渊了。
他趁这会还醒着,再次取出玉简查看。
施法术,用火烧,用水浸,用鉴真术,在这枚玉简上使尽浑身解数。玉简岿然不动,反倒是他没辙了。
那就不会错,的确是他师父临终前唯一留下的手笔。
可是若是没有所谓的“献祭之术”,师父是怎么使万千阴魂退散的呢?
为什么两百年后,大量被炼化的阴魂再度毫无征兆地现世了呢?
而他的师父,又真的已经死了吗?
“师父……”他虚弱地喃喃,“能不能告诉,连你也在……算计我吗?”
是不是世上每一个他亲近过的人,其实都在他的背后虎视眈眈。
是他命该如此吗?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的一生都注定了欺骗、算计,和背叛,那花归楼呢?
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