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代价
五十八
舟行雪不置可否:“多说无益。”
上官鹤年只当没听见:“当年你千里迢迢从大荒宗赶来找我，我还以为天塌了你才能想起我这老朋友，结果你说你是为了找我做两盏灯。魂灯。一盏给你故去已久的师父，一盏给你自己。吓得我以为你终于想不开了要自尽。”
魂灯这玩意儿向来念想大于实用，仅仅用来收集一缕人死后逸散的无法随主魂魄转世的孤魂，权做一世为人最后的念想，毕竟投胎转世之后，就算魂魄还是那个魂魄，人却不能算那个人了。
魂灯的意义其实就跟凡人死后留下的一幅画像差不多。
只是舟行雪要做的这两盏不大一样。
给他师父那盏自然是做做样子，毕竟人都身死魂消几百年了，别说一缕残魂，残灰都不剩下。
给他自己的那盏更古怪，特地要求使用拘魂禁术留住自己用于转世的主魂与一缕生气，藏于魂灯之中。
要知这拘魂之术又叫“瞒天过海”，能瞒过天道的眼睛让天道以为这人还活着，免去轮回之事。代价是免去了轮回，以后便真的不能轮回了。
若是神魂偶得机缘，得以重生，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若是没有这么幸运，那么从此以后他就是天地间一缕孤独无依的幽魂，只能缩在一盏小小的魂灯中勉强度日，一旦被天道发现他“瞒天过海”，万劫成灰都是轻的。
这禁术被列为禁术不是没有原因，一般只有罪大恶极，业果太重，深知自己转生轮回无望的修士走投无路时才会用。旨在保住自己的一线生机，赌一把自己能够好运从这一缕主魂和一缕生气中重塑人身。
甚至将他死后的身体也一应许给了上官鹤年，准他将自己的尸体制成傀儡使用。
那时候上官鹤年便知道，舟行雪是做好自己万劫成灰的打算了。
舟行雪擦一把自己的冷汗——才发现这涔涔冷汗不过是他以为的幻觉。
他如今傀儡之身，当然不会因为神魂做了个噩梦产生冷汗这种东西。倒是关节处“咯吱”细响的轴承无时不刻提醒着他，他究竟身处于怎样的境地。
上官鹤年说他以为他要自尽，舟行雪看着了无生趣，“我那会儿倒是不介意自尽，可是我不能死，你也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你这个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嘛。”上官鹤年再度啜饮一口热茶，“当时你宁愿找我用禁术做魂灯，也不肯将‘道尊’这担子给周野渡，不就是心疼那个小白眼儿狼，想自己将那劳什子狗屁天道多担些时日，让他多无忧无虑几年嘛。”
他提起周野渡，特地带上一丝玩味，又缀上一句，“怎么样？后悔了没有？”
“当初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着相了，现在我想开了。”舟行雪淡声道，“过去的事既然过去，我就没有后悔的道理。”
“你这辈子总共三百来年，一百年用在交友不慎，剩下两百年都在为别人而活，你就没有考虑过……自由自在快快活活地潇洒余生？只要你能解救无间渊下的族人，你就是族中的英雄，我们不同于人族那等卑劣种族，知恩图报还是晓得的。届时无论你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我们都举全族之力无条件支持。”
“我也不是没有为自己活过，”舟行雪说，“我想离开这里跟花归楼远走高飞，你们肯放我走吗？”
“你按着我们说的做，把族人救出无间渊，想怎么飞怎么飞。哪怕是你们成亲大典上让我给你跪着提鞋我都乐意。”
舟行雪一副兴致缺缺百无聊赖的样子，“我现在就很想他。”
上官鹤年摸了摸瘦削的下巴，“放你走是不行的，但是把他抓过来让你们俩团聚倒是可以……”
他话未言毕，舟行雪“呼啦”一下站了起来，高挑颀长的影子盖过上官鹤年眼前的光。
一时间他视野中填满了舟行雪如雪的衣袍和那张祸害人的脸，他眯起眼仰起头去望被触了“逆鳞”的舟行雪究竟是何神色。
只见那张或冷或肃或笑或淡的脸上只余一片前所未见的阴沉，如同一穹庐压城欲摧的乌云。
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此刻他这扶桑木做的傀儡身体是紧绷的，后背绷起了一道细微的弧度。
深山莽林中遇见入侵领地之敌的虎狼也有这样的姿态，那是蓄势待发的一种决绝外现，随时打算鱼死网破。
舟行雪嫌自己不够凶似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们、敢！”
上官鹤年愣了愣，旋即笑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乍然间戳了笑穴，一时间乐不可支。
“好好好……我不动你的小情郎。”上官鹤年在大笑中拨冗安抚他这猫儿似的炸了毛的“少主人”，“我只是替你不值。你看看都为谁拼过命？”
舟行雪抿起嘴。
“我来替你数，你可能不知道，但这些年我都把你看在眼里。”
舟行雪仍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