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京
承昼十二年,大殷皇城晔城东南角,顺义大街,梦华阁,酉时。
春末的太阳西垂,炊烟渐起,晚霞破碎,天际边浑浊一片。
此时已快到夏至,倒春寒仍然刺骨,风微冷,架不住街上喧嚣依旧。
因着三年一度的会试,晔城涌入了众多学子,才子风流,治学又辛苦,这顺义街的花楼廊阁,就是入了夜之后,学子们最爱的去处。
路边茶摊、饼摊和贩卖各种小玩意的摊前客人络绎不绝,不时有花灯飞上天,不少人驻足观看,女眷娇呼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语方知推窗掀帘瞧得起劲:“晔城真热闹!没白来!”
回头便看见一侧的幽素姑娘正盯着街角笑,他跟着看去,只一眼,便像被蜂啄了眼: “那姑娘是你们楼里的吗?瞧着灵动可爱,配那油头粉面的臭书虫,着实有些可惜。”
对座的人一听,口中还嚼着鸡腿儿呢,就朝底下看去,白了语方知一眼:“什么跟什么啊?人家是户部尚书之子,天赐的大草包!别用臭书虫抬举他!”
幽素掩嘴娇笑:“指挥使可真会开玩笑。”抬手帮二位倒酒。
“别别别!使不得!我爹要是知道我出来吃花酒,非得从北境跑死三匹快马回来收拾我!兄长保我都不好使!”
这人是镇远将军府的二公子谢玄,大公子谢朗清随父谢繆出征,留下个谢玄在京中任侍卫司都指挥使。大将军治家严明,虽远在天边,但瞧这谢九天一提起家训就抖三抖的模样,想来是没少吃苦头。
“不过难得语兄你头次入京,被扒一层皮我也得陪你出来!”
语方知搁在唇边的瓷杯顿住,清酒中影影绰绰,映出张带笑的脸:“在江陵,烟花酒巷我哪一个没带你去过,当时你怎么就不怕军棍了?”
谢玄咽了口唾沫,没好意思说就是从江陵回来被大将军谢繆扒了一层皮,嚎得隔天大将军就被言官上表,说是在府中动用私刑。
“说到头次入京......”谢玄没敢接幽素纤手递来的酒水,自己倒了茶喝,“语家生意遍布整个大殷,听说九蛮有人要婚娶,都会有语老板手底下的人骑快马连夜赶去,提打着灯笼问上一句,江陵锦绣要否?你竟然没有随语老板来过晔城?”
幽素低笑:“哪是生意遍布整个大殷那么简单,语老板可是大殷首富,语公子在江陵什么珍宝盛景没见过,非要跑到这晔城来?”
这语方知简装清爽,敞坐的姿态潇洒,虽说是首富之子,却也只能从腰间坠的上乘和田玉中窥见其富贵,珠光宝气没有,浑身的俊逸气度倒是出众。
他爽朗大笑:“早就听闻晔城姑娘风华绝代,仰慕已久,家父就怕我入京没了分寸,散尽家财搏千金笑,这才不许我入京。”言语出挑,却大大方方将桌上的清酒一饮而尽。
“仅是如此?”谢玄自然是不信。
语方知“啪”一声打开把折扇,扮作那风流才子:“在春闱之际入京,我也想讨个状元郎当当,尝一尝那探花宴,不行吗?”
京官俸禄才几何,语方知自然是不屑,谢玄权当听笑话,却不巧瞧见了个真状元:“状元郎这不就来了!”
语方知跟着往楼下望去,瞧见一个碧色官服的影,不甚有兴趣:“状元郎也爱逛花街?”
“状元郎不爱逛花街。”幽素把窗户打开到最大,“今儿倒是稀奇,连状元郎都见着了,瞧这后头跟着的傻书生,怪好笑的。”
谢玄看一眼:“严辞镜,承昼九年的状元,三元及第,连我那远在天边的老爹都知道他,还千里修书让我向他讨教呢!可惜他官运不亨,混了三年还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幽素抿唇一笑,语方知瞧见了,问:“幽素可是有话要说?”
幽素眨眨眼,轻摇团扇:“有一轶事,话说当年,皇上听了太后的主意,要给状元郎赐婚,配的是皇上的嫡亲妹妹昭和公主,那可是举国同乐的大好事,谁知公主听了,竟然大闹一场,不吃不喝,整日大哭,哭声几乎要震塌晔城,那叫一个凄厉悲惨,那阵子,城内鸟雀都少了许多,皇上没法子,这婚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谢玄点头:“这事我也知道!”
语方知见他俩止不住笑,知道坊间的流言蜚语有多难听,这状元郎肯定没少被笑话,说他面相孱弱、唯恐不能人道怕都是轻的,语方知乐了:“莫不是这状元郎生得不合那昭和公主的意?”
谁知谢玄沉默了,幽素笑得更开心了,抹了胭脂的脸上竟然还能透出些许可以称之为羞涩的红:“语公子有所不知,状元郎生得风华月貌,一表人才,就算潘安在世,也可比得的。”
语方知又猜:“那就是他秉性不佳,脾气臭过茅坑里的烂石头。”
幽素摇摇头:“状元郎很是知礼,品行挑不出错。”
谢玄撇嘴:“你们女子目光短浅,我看严辞镜也就一般般,身量太薄,性子太怯,上了战场也就是闷头挨打的份!”
“上战场?”幽素惊讶,“我可舍不得这样仙姿的人去滚一身黄泥!”
两人还要争辩,幽素瞧见语方知颇为好笑地来回打量,也不大好意思,人家可是付了钱的,现在在客人面前夸起旁人的好来,这怎么行,找补道:“语公子临风玉树,仪表堂堂,让幽素作陪,是幽素的荣幸。”
幽素不找补还好,一找补,语方知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赞扬的话怎么听不顺耳,拍拍谢玄:“晚上不是还要在永康大街巡夜吗?还不走?”
“对对!赶紧去换班了!”谢玄抹抹嘴儿,抄起长剑,一溜烟跑了:“回见!”
玉雕的镂空屏风送走谢玄,迎来一个穿戴齐整干净的小厮,揣着手小跑进来,站在桌前,蹙紧了眉,嫌弃大叫:“少爷!您晚上就吃这个?!”
“怎、怎么了?”幽素诧异,是这鱼羹馊了,还是这羊肉霉了?转头去瞧语方知,没想到他捏着双银筷,戳了戳玉碗,劝道,“没事的小清,将就吃饱就行。”
“啪嗒”一声,幽素的团扇失手掉了,她愣着眼瞧这一桌的满汉全席,抽出锦帕搅着,“将、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