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从睡梦中醒转。
目光扫向窗外被乌云笼罩的夜空,他听见了一道沉闷的夏日惊雷。
不在冬天,也没有过年。
原来他刚刚做了个平淡无奇的美梦。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大半夜楚棋收不知道跑去哪了。
.
楚棋收在黑灯瞎火的客厅里打开手机和电视,从网上找到了那届金猿奖颁奖典礼的录像,准备投屏到电视上。由于没有事先调试好声音,乍一连接上信号时音箱震天响。他赶紧用遥控把音量调低,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从楼上开门关门的动静来看,他把言明给吵醒了。
言明下来后把灯开了:“怎么不睡觉。已经两点了。”
“白天喝多了咖啡。睡不着。”楚棋收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在沙发靠背上,垂眼盯着电视屏幕。里面播放着那年金猿奖现场言明上台领奖的画面。
言明和他一起挤在了沙发上:“看了多少遍了。还不腻。”
楚棋收:“每次看都想起来当时我在场却睡着了。生气。”
言明:“生气就别看了。”
楚棋收:“不行,让我看完。”
看着自己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时自信的模样,言明记起那天晚上,他曾在心里焦灼地盘算应该在什么时机出柜。
每到播放完毕黑了屏,网站都回自动推送几个相关联的视频,楚棋收随便挑了一个打开。
这次他打开的是标题为《言明小号曝光后,采访言明粉丝》的视频。
进度条显示它只有短短两分钟,片头很粗糙,大概是哪个小自媒体自制的栏目。
楚棋收刚想跳过,忽然瞧见视频里出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卉芸。
他对这名叫“卉芸”的言明粉丝印象深刻。当初这位粉丝为递信给言明,在冷风天里苦等了一晚上,后来无意间楚棋收得知,她对同性恋做明星的看法是“觉得恶心”。
言明小号曝光事件发生后,有关“言明是gay”的猜测甚嚣尘上,虽然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但在当时是热门话题,许多人一度默认了言明喜欢男人。
记者问卉芸:“这位粉丝,你怎么看待“言明可能是gay”这个说法?”
这家自媒体大概太想要流量了,选择冒着被打的风险把话筒递到了粉丝面前。
卉芸果然非常愤怒:“滚!他就算是gay也比你这垃圾男强一万倍!”
记者脸皮颇厚,丝毫不觉冒犯,反而更加锲而不舍:“真的吗?就算是gay也不脱粉?“
卉芸的拳头咯噔咯噔作响,眼看要打人了:“不脱粉。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他。”
采访结束。
楚棋收完全没料到卉芸会这么回答,他已经做好了对方当场脱粉回踩的准备。
原来事到临头时做出的反应会和预想的不一样。
他靠着沙发在原处愣了片刻,言明问:“要继续看吗?回去睡觉吧。”
楚棋收点点头:“好。对了……明天是周六,明天你有事吗?”
言明:“中午要和枫久远吃顿饭。他说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楚棋收答应下来:“没问题,我明天没别的应酬要忙。”
如今SNE 已经解散,枫久远是组合所有成员中最红的一个,斩获了许多歌手大奖,人气一骑绝尘,而当初火爆全国的潘良和申梓丘,已经在娱乐圈里销声匿迹,几近素人。
乌云被夜风拨开,天空中露出了一弯皎洁的月牙。楚棋收看着前方的高大身影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月光,不禁有些感慨。脑海里的回忆随着方才粉丝采访的影像纷至沓来。
楚棋收问:“我的相机已经闲置了很多年,要不要抽空把它们卖掉?”
言明:“我也有相机要卖。”
楚棋收问:“什么相机?”
“佳能5D4。以前给你买的。”
“可是我有5D4。”
“…………”
言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说话了。
hxdj
楚棋收脑子转得飞快:“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说漏嘴了?”
当年他给言明送煎饼时,言明曾用一只佳能5D4相机把他留在了车上。要不是言明今天提到,他恐怕永远都想不起来。
言明故意答得漠然:“没有。”
得亏走廊里关着灯,言明没被楚棋收瞧见他微红的面色。
楚棋收竖起一根指头在言明身边转悠:“让我猜猜。当初在小号知道我‘爬墙’你以后,你就去买了相机想送给我对不对?”
言明当即反驳:“不对。”
楚棋收:“什么不对,你快点把它拿过来让我看看。”
言明嘴上否认,但仍然去储物间把相机翻了出来。
楚棋收拿纸巾把相机包上的灰尘擦干净了,前端的小拉链里倏然掉出了一块黑色的物件。
楚棋收捡起一看,发现是个相机盖,上面贴着枚“楚”字标签,一看就知道是他的。
言明心里一凛,再想出声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他懊恼自己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夹在这里。
楚棋收纳闷:“之前我掉的镜头盖你已经还给我了,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后来我没再碰过相机了。”
“这些小事我哪会记得,早忘了。”言明转身要走,一本正经岔开了话题:“快睡觉吧。晚睡对身体不好。”
楚棋收拉住言明的胳膊,但力气完全没言明大,几乎是被他拖着回房,他手脚并用扒在言明身上:“我才不信你忘了。你快回来解释清楚,之前小号的事你也和我说是关注错人了。别走,呜呜呜,老公……”
然而言明的嘴巴非常严实,撒娇没一点用处。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拖上床了。
诸多疑问悉数被堵在了缠绵的亲吻中。
“丁零零……”
谁知半夜三更,电话没眼色地响了,刺耳的噪音响个不停,差点把楚棋收吓萎,身上的言明同样脸色郁郁。
不接也不行。只有亲密好友或家人楚棋收才会设这种铃声。
他被迫从温柔乡里起身,抬眼瞄了下屏幕,来电显示是:李半焰。
楚棋收顿时咬牙切齿起来,接了电话喊:“现在我们是睡觉时间!”
李半焰傻呵呵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们是睡觉时间,可是万一你们在忙什么事情还没睡呢!嘿嘿。那什么……我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你——我毕业了!”
楚棋收冷淡道:“恭喜。”
李半焰小有不满:“棋收,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应该为我高兴啊。过两天我就要回国了,还想继续做你们的邻居——”
楚棋收“砰”得一下把电话给撂了。
他重新躺下,与枕边人十指交扣。听着窗外阵阵蝉鸣,他躁怒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被人叨扰的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时从缠绵温存中逃脱,思绪变得无比清晰,开始向四处翻飞,回忆起了荏苒光阴。
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辈子他和言明的缘分好似路边的青草,在野火与春风中消长不尽,本该是南辕北辙渐行渐远的结局,硬生生被这道缘分拉回原点。
他要感谢上天垂怜眷顾,让他们彼此相遇。
这时言明扣着他的后脑,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额头。
从恋人多年的言行举止中,楚棋收早已猜到对方从许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他了,遏抑而热烈地喜欢着。可他猜不到的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其实并没有得到多少上天眷顾。
因为那时言明始终站在南辕北辙的原点期待他回眸。
第76.章 番外:多年以后 小北。
任何一个地方管采购的都是肥差, 剧组也不例外,尤其像近期V市东苑的某个大剧组。
这剧组每天进进出出的群演有好几百号人。例如盒饭:实际六块钱的盒饭在发/票上报了六块五一盒,五毛钱的差价看似不多, 但架不住吃饭的人多, 日积月累下来, 采购伙食的员工躺着不干活每月都有好几千进账,算作额外“奖金”。
剧组里的领导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办法, 领导全是大忙人, 剧组里每天人来人往, 哪有时间追溯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然而今天这剧组出了件大事。组里的导演补拍镜头要用某些道具时, 等了半天不见场景道具把它们搬来。再三盘问之下, 才知道原来仓库里那位采购和整理道具的员工把它们顺走卖了,不止今天要用的卖了,还有一些闲置已久的道具也给卖了。
道具东采一点西采一点, 和商家建立不起来“友谊”,没啥长期回扣可捞, 但这位员工又羡慕同事每月的额外“奖金”,于是鬼迷心窍起来, 大着胆子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坏事。
仓库里明明白白记录在册的道具让他给卖了,又是着急要用的道具, 这谁能忍。导演直接把他炒了鱿鱼。原本导演只管拍戏,是不能直接开人的, 可他资历多来头大,拍的电影票房高, 没人敢拦。
傍晚时分,这部戏最大的投资商前来探班了,投资商走到半路, 忽然听到剧组里接待他的导演助理小北说,温导在里面处理剧组员工偷窃事宜——有个道具采购把道具偷偷卖掉了。温导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
一身西装革履的投资商皱了下眉头,问:“他是怎么处理的?”
小北:“温导说要把那人开除。”
投资商不说话,只盯着他默不作声。这位金主爸爸人长得眉清目秀的,此时的眼神却可怕得很。
小北被金主爸爸的眼神凿得一个激灵,接着又说:“应该会让他把赃款吐回来。”
投资商问:“没了?”
小北挠了挠头:“没了。”他心想还能咋样?送派出所?
每个剧组都特别迷信,能大事化小就小事化了,绝不搞出别的岔子,尤其是这种社会新闻更不能有。
投资商低下头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温柔:“言老师心太软了。”
小北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金主爸爸天天要管温导叫“言老师”。温导的名字里压根儿没有“言”字的读音,也许……第二个字稍微能搭上点边。
投资商:“等那个被开除的员工出来了,你把他喊过来,之后再把其他采购或是财务叫来一起,去我常住的那间房。”
小北点点头,按照金主爸爸的吩咐办事去了。
十五分钟后,各个被小北喊来的员工来到了酒店十楼。
刚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那位帅气的投资商对手下人吩咐:“去。把他的手给剁了。”
语气波澜不惊,平淡又冷漠,仿佛在说:“把那条鱼剁了炖汤。”
“呜呜呜!我知道错了!楚总!!别剁我的手呜呜呜!”
“楚总!!我再也不敢了!!啊!!”
跟在最后的小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见周围一圈人全部默契地吸了口凉气。
这个大哭大闹的男人就是今天被温导发现顺走道具的小偷。身为一个部门的同事,虽然对方已经被开除了,但结识多月的情分还在。难免有些同情。
被称作“楚总”的投资商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眯了起来,扫了身边的保镖一下,那保镖连忙递过来一支雪茄,给他点上了。
楚总点了雪茄却不抽,夹在手上燃久了掸一掸烟灰。他垂眼望着地面,并不言语,眼里的神色被隐藏在浓密的睫毛下。众人只看见另一位保镖粗暴地把地上人的袖管撸了起来。白溜溜的胳膊坠着肥肉,肥肉正打着颤。
这位已经被开除的员工被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脸颊挤着地面涕泗横流:“救命呜呜!我知道错了。楚总,您大人有大量!别剁我的手。”
“小李,你去。”楚总朝他身边的保镖轻轻努了下下巴。
贴身保镖小李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刀刃在冷色灯盏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楚棋收沉思道:“你这把刀不够重,一两刀恐怕砍不断。只砍十根手指好了。”
站在门口的傻眼了。人人都说十指连心,砍一根指头就能疼晕过去。这位冷血的投资商竟然说要砍上十根,还用的是“只”。
各个财务和采购心里纷纷涌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来。谁那里经手的钱没点小猫腻,一旦被发现了,被摁在地上剁手的人就是他们。下场竟恐怖如斯。
举着刀的保镖小李轻笑:“您放心,一两刀砍不断我就多砍几刀,反正今天我吃饱了力气大。猪骨头怎么剁,我就怎么来。”
楚总“嗯”了一声,算作同意了。
保镖小李走上前,对上了地上人害怕的眼神,地上这位小偷早已吓得面色苍白,满头虚汗,身后的保镖狠狠抓起他的一头短发,迫使他仰起脸,目眦撑极欲裂。
保镖小李悠悠道:“一会儿我一两刀砍不断,你也别害怕,不过是多流点血,骨头只折一半没办法包扎,得等我剁完。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你的手砍下来……”
还没说完,地上人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保镖回头,嘿嘿一笑:“楚总,他晕过去了。”
小北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楚总……我把人都带来了,”
楚总把手里的雪茄摁进了烟灰缸里,看也不看他们:“没事了。你让他们都回去吧。”
各位汗流浃背的员工如获恩典,道了谢后顿时作鸟兽散,乌压压一片瞬间跑没影了。
保镖小李收起手里的大刀,踢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偷一脚,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他凑到楚总身边的位置坐下,一边脱保镖服,一边沾沾自喜地夸耀:“棋收!怎样,我的雪茄和我的刀是不是很有气场?咱们下次来探班弟妹的时候还要扮黑/社会!”
楚总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不能天天扮黑/社会。”
“保镖”小李不信邪:“那你今天怎么答应了?”
楚总答:“今天是例外。”
.
小北回到导演的一楼休息室没多久,投资商楚总也来了,这次他身边没带保镖,独身一人。
傍晚时分,窗外漏了些夕阳进来,休息室里染上了绯红色。
温导见楚总到了,连忙到冰箱里拿了块蛋糕出来:“这是男二昨天过生日送来的蛋糕,我给你留着了。想吃吗?”
楚总走到他身边:“想吃。”
小北一直觉得这位投资商怪怪的,平常瞧着严肃可敬雷厉风行,一到温导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尤其他们两个还经常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温导拆了一根塑料叉子,直接对着蛋糕挖了一口送到楚总面前,楚总就这么张开了嘴,他的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像只等待投食的可爱猫咪。
喂完一口,温导问:“棋收,甜不甜?”
楚总点了点头:“甜。”
温导吻了一口楚总的唇角,把上面的奶油吮走了:“确实不错。一会儿我问问他是在哪买的蛋糕。”
饶是已经见到过此类情景多次,小北仍缩在那儿打了个寒战。这不怪他年轻经历少。他师父王筹以前经常因此打寒战。
温导:“下个月你该过生日了。”
楚总:“下个月你能拍完吗?”
温导:“应该可以。”
楚总:“那太好了。”
楚总:“出去度假吧,带上翰翰和麦麦一起。”
小北知道翰翰和麦麦是谁。
翰翰和麦麦是温导和楚总名义上的孩子,他们都是从被抓获的人贩子手里解救下来的。翰翰和麦麦和其他被拐的小孩不同,这两个孩子的父母自愿把他们卖到了人贩子手上,颇为可怜,翰翰有一只眼睛天生失明,麦麦右手只有四根手指。由于他们家乡在境外,不知具体位置也不知父母姓谁名谁,一经解救便被送到了国内的福利院里,这才能被楚总和温导选中领养。
小北猜测楚总和温导已经结婚了。因为他曾见过两人在无名指上戴着同样款式的钻戒。但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不常戴。
小北心想楚总和温导真是恩爱的好人……如果楚总不让保镖剁别人的手,那就更好了。
过了一会儿,今天那个拿刀剁手的保镖小李敲门进来了,他喊的是楚总的名字:“棋收!你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了!”
今天剁手的血腥场景让小北心有余悸,他不由得对这声音哆嗦了一下。
楚总毫无愧疚感:“谁叫你要抽烟。”
保镖小李气得直哼哼:“下次不帮你吓唬人了。”
温导仿佛这时才发现小北还留在休息室内,他对他使了个眼色:“今天你和嘎嘎去外面吃饭吧。账单我报销。”
小北战战兢兢出门去了。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在夕阳的衬托下稍显暗淡。四周柳梢梭梭作响。
还未走远,小北恍惚间听见保镖小李喊了一声“弟妹”,也不知道是喊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