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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玄英冷夜(1 / 2)

第五十八章 玄英冷夜

“江平啊,有什么事儿?”傅弈亭走到珐琅晶椅上坐下,陆延青跟着趋进殿中,跪下给皇帝行礼,官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容,全然没了往日谈吐自如,意气风发的模样。

“回陛下,臣近日思忖良久,深知罗刹国乃大秦北部最让人忧心之不安因素,此时亟需将领去协助虎威将军林益之秣马厉兵、未雨绸缪。李密将军既已回了金城,臣则愿往北疆而去!还望陛下成全臣为国效力之心愿!”陆延青像背书一般一连串儿地说完,头也不抬。

傅弈亭原想在陆延青得意之时敲上一棒,可见他这副阴沉模样,反倒不知怎么办了,遂疑惑地道,“你身上有战伤,前些年劳苦功高,朕不忍心放你。再者,京城的兵务也离不开你。”

“各地塘报,兵部诸位同僚可协同陛下处理,至于京城防务,臣倒觉得可以适时交给汤城等人,而后由陛下直接调配管理。”陆延青自顾自地说着,仍不抬头。

傅弈亭不禁笑道,“你倒把自己择得干净!”他其实今日本觉得不好问,但又看了看陆延青灰白的脸色,心里实在好奇,因而摆手将他叫起来,“江平,你先进来,朕有话要问你。”

这时陆延青才困惑忐忑地站起身来,他随皇帝走到里间,在临清砖上的软垫跪了,偷偷看了看傅弈亭的脸色,但仍揣测不出来什么。

“江平,朕听说你有个发小同窗,此刻在扬州?” 傅弈亭歪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问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陆延青只觉得头脑中轰然一响,额上冷汗立刻冒了出来,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正是。”

傅弈亭嗤笑道,“前朝大夏兵户两部大吏,各事两主,倒是挺有意思。”随即又问:“有什么法子能把他争取过来?”

陆延青想编出个方法搪塞过去,但他是个思虑高远之人,知道今日皇帝将这话问出来,就已然是将自己逼到万丈深渊的悬崖旁,再怎么迂回也难逃此劫,他把心一横,打算坦诚相对,只隐去了自己那份情意,“回陛下,我与他自幼相识,最是了解他那脾气……相当执拗,想来是争取不得;再者,自南北对峙之日起,臣已经与他断了联系。现下……恐没有旁的办法……”

“也是。”傅弈亭转着手中茶碗盖玩,“他要是有争取过来的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跟着萧阁。”话到此处,他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容,“朕倒是有个方法,就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每次看到皇帝这样的神情,陆延青都觉得寒意渗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遂低下头去,“陛下请直言。”

“既然于我们无用,那便除掉他。” 傅弈亭道:“听说那苏云浦不会武功,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陆延青的汗水沿着官帽一颗颗地流下,滴在面前的地砖上,他心里激烈交战,这片刻功夫,难捱犹如头悬千斤铁鼎、身坠万丈冰窟……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答道:“陛下,恕臣无法办成此事,请陛下治罪!”

傅弈亭一点也不惊讶,他明知故问道:“你只消告诉我为什么,我便不治你的罪。”

陆延青想着与苏云浦往日的情谊,几乎情难自禁,他又快速冷静下来,斟酌着语句回答:“臣与苏云浦自幼相识,又一朝为官,交情甚笃……”

“哼,好一个交情甚笃。”傅弈亭冷笑着扔给他一张密报,陆延青打开一看,上面的主人公正是自己,那上面居然还写着他们在豫地同房过夜的事情。

陆延青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怔怔无言。

傅弈亭盯着他问:“江平,你喜欢他?是么?”

陆延青的眼泪走珠儿般落下,他匍匐于地,“臣万死!”

这算是一个明确的回答,傅弈亭狠狠吸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喜欢上一个男人……真是荒唐……”

“请陛下降罪!”陆延青抱着必死之心再次叩头。

“降什么罪?”傅弈亭戏谑道,“刑部条文没‘痴情幽会罪’这一目。”

陆延青听出皇帝口风,心下稍安,又低声道,“他要成婚了。”

傅弈亭心里一动,原来陆延清是为这个事情忧心,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大婚,南边那人会怎么想……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丝不悦?

“跟朕说实话,你去见过他几次?”

“五六次,多是过年的时候。”陆延青眼泪流了下来,“陛下,臣知错了……臣愿前往北疆,以身报国!”

“好一个知错。”傅弈亭笑了笑,“是错在喜欢上他?还是错在背着朕跟他幽会?原来你是因为受了情伤,才心如死灰地跟朕来请命……你心思虽多了些,但朕依旧当你是忠臣良将……如到了北疆去,好好和林子练兵……”

陆延青先是歉疚,听到后面又感激涕零,忙磕头谢恩,傅弈亭还想跟他说说军械造配运输的事儿,却觉火盆旁自己那小腿肚酥麻起来,几近失去知觉,他忙撤回腿来,那感觉却没似往常一般消失,反而似火燎烧延伸至头颈,带来一种可怖难控的晕眩,傅弈亭支撑不住,单肘撑在桌面上,“江平,你回吧,等开了春,再带兵北上……”

陆延青听他声音不稳,再抬起头来,皇帝脸色已变得极差,他心里一慌,忙起身问道,“陛下哪里不适,可要宣太医过来?”

“朕没休息好,歇息片刻就没事了,你去吧。”傅弈亭强忍着摆了摆手。

*

二更时分,宫门早已下钥。贺晨歌在皇宫西侧的紫苏殿内翻了翻医书,又查了一遍需报备购入的药品,实在无事,便和衣躺到了榻上。她是太医院内唯一的女医,正值桃李年华,因为自幼喜好医术,更有医德仁心,通过了医试,因而被与吏部对接的地方官员从辽东带到京城。

傅弈亭用人选官不拘年纪、家世,更不在乎性别,但凡有能力者都能进入秦宫内当值,这在历朝历代倒也少见。

贺晨歌原抱着与今世顶尖医者学习精进的目的参加太医选试,但她还是太天真了,这紫苏阁内,每个老头子都是老奸巨猾,谁肯跟她这小丫头多说一句?皇帝尚无后宫,她平日里也就是偶尔奉敕命瞧一瞧身体有恙的大臣,再见识一下太医院内名贵少见的药品,其他的时间只能自己闷头苦读,她当真是有些后悔了,在辽东自家医馆尚能治病救人、为善一方,而在这皇宫里,她却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贺晨歌吹灭了烛火,正打算安歇,便听得有人急促叩门,

她心里一惊,忙起身把门打开,明黄色的腰牌便举在了眼前,继而她看见一个身着内卫服的男孩子,浓眉烁目的面庞上满是焦急,声音却压得很低,“现在跟我进宫,从偏门。”

贺晨歌的睡意顷刻间消散,她立刻回身提起药箱,与那男孩从偏门闪身出去,门外早有一顶小轿候着了,男孩子在下面疾步快走,两个抬轿的侍卫也是行得飞快,却一点儿脚步声不闻,可见他们三人的武艺之高。

贺晨歌手心渗出汗水,她知道多半是皇上身体出了问题,她心里闪过无数个猜测,却越想越乱,正忐忑不安之时,已到了皇帝的骊眠宫前,男孩子替她掀开轿帘,引她进入寝殿,贺晨歌发现这宫内连一个侍立太监也无,正觉惊奇,再抬眼时,眼前正是重重珠帘,皇帝已坐起在龙榻上了。

贺晨歌跪拜行礼,“太医院吏目贺晨歌叩见陛下!”

傅弈亭不说话,只点点头,一旁的汤城便轻声道,“贺太医,快起来给皇上诊脉吧。”

贺晨歌走进珠帘之后,这才清晰地看到皇帝的容貌,她此前在只祭天仪式上远远望见过一次傅弈亭,看不真切,今夜近见,她不禁暗自感叹,这年轻皇帝剑眉入鬓,眼如漆潭,鼻若陡峰,竟是如此英俊,只是神色有些委顿,想来是病中的缘故。

贺晨歌将黄玉脉枕放到案上,又拿出一张洁白的丝帕,皇帝依旧不说话,只将手腕放上去。

贺晨歌将丝帕放在他腕间,搭手上去,便觉指下挺然,势道强硬,数脉急促,定是心肝火旺,但好似也不大严重,吃药调理一番应该就无碍了,她继续抚着脉问道,“陛下平日里是否有目赤、多汗、耳鸣、易怒等症状?”

傅弈亭这才缓慢开口,“这些都不打紧,主要是受不住热,起先是四肢莫名麻痒,朕没放在心上,但现下有时五脏六腑也跟着痒起来,严重时还晕过几次……已四年之久了。”

“啊!”贺晨歌听了不禁震惊,从脉象上看,远不至有这些古怪的症状,皇上这病倒是奇了。

“又是肝火旺、心火旺?”傅弈亭看着她的神情,嘲讽一笑,抽回手来,“又要开龙胆泻肝汤了?没用的东西,朕就知道指不上你们,你走吧!”

“陛下且慢!”贺晨歌本就是好强之人,哪听得这话,也不管对方是皇帝,径直把那人手拉起落到玉枕上,也顾不得放丝帕,“再让臣把脉一试!”

“反了你了?!”傅弈亭瞪着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个太医所为,怎么他宫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放肆?!

“陛下,陛下,就让她一试吧!”汤城突然跪倒在地上祈求道,“死马当活马医……我瞧贺大人是医术精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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