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飘着雨,暗浊的浓云压着这座城,阴沉的天空将整个北平囚禁。
一双双军靴踏在雨地里,溅起少许污渍。戏馆子里宾客满座,台上的曼妙莲步,细细婉音引来阵阵吆喝,更衬着后院的冷清。
“把水给我端稳喽!要是洒出来一点儿,今晚你就甭想吃饭了。”
一中年男子穿着灰白色长袍,身子微微发福,腹部像是塞了几团棉花,一副脑满肥肠的样子。他端着烟斗,翘着腿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身旁,深陷的黑眼窝与青黑的肤色搭配得很。
“你亲娘抛下你一个人,自己倒是嗝儿屁解脱了,欠下我这戏馆的钱全得算在你头上。一天没还清,你就得唱一天的戏,从小跟你娘学的本事都给我好好倒腾出来。手给我打直!”
亭子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粲之跪在石板地上,双手端着一只碗高高举过头顶,溢出来的水顺着外壁流入他的衣袖,深入臂窝,凉得他打颤。
粲之的母亲是这个戏馆的戏子,他从小随母亲在这里生活。两月前母亲突染重疾,日日咳嗽无法唱戏。
没法儿唱戏,便没法儿给戏馆挣银票,而这里的老板视利如命,于是便克扣他们上个月的工钱,但那点儿钱哪儿够母亲治病,最后实在没法子,粲之只得去求老板借钱给母亲看病,可这长着狗肺老板竟还要利息。
最后,母亲还是栽在了让自己付出一辈子的戏馆里。
雨水打湿了粲之的睫毛,在翘弧上挂了一颗水球,似桃李花般的丹唇紧抿成一条线,强行支撑着身体。若自己倒了,前面坚持的时辰便都作废了。
中年男子又自顾自地说着些威胁粲之的话,他整个人就像是菜馆子里被倒在一起的剩饭剩菜,肆意散发着的令人反胃的气味。
“戏馆的老板呢?”
前院一阵嘈杂哄闹,亭子里的中年男子啐骂了一声,拿起手边的油纸伞走进雨里,瞪了一眼粲之,“好好给我跪着!”,然后往前院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大喊着:“干嘛的?”
粲之松了一口气,偷偷弯了弯酸痛的手臂。老板是在故意折磨他,人家唱戏练的是嗓子和身段,到他这儿便是下跪端水。十二岁的粲之用自己所知不多的脏话,在心中将老板骂了个通透。
他心中正回想着这些年从粗鄙男子嘴中听到过的脏字,又听见身后步调一致的踏地声。
还没等到老板走出后院,两排官兵便整齐地跑了进来,笔直地停站在老板的身侧。老板一见这情形,忽而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