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粲之往病房里张望着，这里不似楼下，干净的房里有书架，有留声机，有松软舒适的躺椅，桌上嫩艳的花朵一个赛一个地娇。要不是房间里还浮着消毒水味儿，这里俨然就是一间普通卧房。
一个老人坐在病床上，后背靠着枕头，整洁的被子盖着他的下半身，腹部隆起撑着宽大的病号服，与他瘦弱的身体有些不搭。银白色的发丝干枯枯的，棕黑的眼珠深陷在被细纹包围的眼窝里，肤色深沉，显得很憔悴。
病床旁还站着一个老仆，正笑着对病床上的老人说着什么，逗得老人大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
房门被推开时，两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病床上的老人目光落在粲之身上，手指掐得掌心泛白，嘴唇细微颤动，胸膛的起伏要比之前快了些。他激动得想要掀开被子下床，却立马被老仆拦着，一直唤，“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将病床的老人安抚躺在床上后，老仆又在身后搬了两个凳子放在床边。
粲之望着床上已暮年面庞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席洵搭着粲之的肩膀，带他走到床前。老人紧随的目光和欣喜的神情让粲之觉得稍许不舒服。他知道病床上的就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他能感受到那种血液相通的亲情热度，比他和席洵之间的感觉要浓烈。
可粲之从小就很独立，虽然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给戏园子里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听话乖巧，十分懂事，但在他这个孩童年龄里，所有的听话懂事其实都带着一点对大人的疏离。
淘气的小孩在大人身上获得的关注永远比懂事的孩子多。粲之不喜欢那种关注，他宁愿所有人都不要关注到他，甚至于也希望他的母亲不要关注到他。
粲之很反感母亲抱他，反感母亲日日把对他的爱挂在嘴边，更反感母亲反问，“粲之爱母亲吗？”
爱，当然爱。但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
他讨厌热情。
或许是性格原因吧，总之，他很奇怪。
粲之被席洵带到床边，老人便忍不住激动地握着粲之的双手，眼里饱含泪水，欣喜地看着粲之，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粲之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摸树皮。
“你们慢慢互相瞪眼吧，我走了。”席洵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去哪儿？”席衡远立马问道。
“你当这个家不用养了？”席洵瞥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