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杨非雪这才想起,高长志武试时,是她作为长辈给他撑的底,这个人亦是武试一员,高长志带她见他一众兄弟时,方如海是其中之一,不过可惜,他名落孙山。听长志提过,方如海是洛阳人,怎的还在京城逗留?

高长行笑得如春风一般:“今晚没有什么高大人,只有牵线之人。公子和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到时,在下定要去讨杯喜酒吃。”

说完,他看了杨非雪一眼,杨非雪没懂,困惑地回看向他,他一副嫌弃的样子转过脸。

杨非雪无辜自省,没省明白,方才她做了什么,怎的他又生气了?

方如海似乎十分佩服高长行,说了近日自己在武术上的困境,希望他能指点一二,长行是文官,几乎不再碰兵刃,可至于指点武功,他还当得起,他带的那群小世子们,许多武学都是他所授。

这小子倒是很会见缝插针,该说是他会把握时机呢,还是不识眼色?美色当前,不想着好好共度良宵,却要探讨一些打打杀杀的事,等杀到美人儿跑了,一辈子跟兵器过吧。

高长志好像同样是个武痴……杨非雪的脑仁开始发疼。

就着他的问题,高长行简单指点几句,方如海的表情比吴才说书时还丰富,从恍而未解,倒是似有所悟,最后醍醐灌顶。继而用一种更热切的目光看向高长行,伸出的手将要激动地抓住长行。

高长行就势将红线塞到杨非雪手中,杨非雪也像是被雷劈中,脑子一下子灵光,红线分别缠上方如海和琼华的手腕,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顺着红线,被冷落的琼华终于被他发现,方如海挠了挠后脑勺,愧疚地对琼华笑一笑,琼华面上没有半点不悦,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愣小子。

方如海抬手行礼道:“高大人,学生改日再登门请教。”

高长行亦抬手:“好说。”

白白准备的游戏,白白挑选的美人儿,被一个愣头小子抢了,不甘,太不甘。杨非雪已向高夫人保证,明年长行会有孩子,明年的孩子需要今年怀上,琼华已经不能考虑,还有谁合适呢……她目光一亮,碧灵性子泼辣了些,也是真性情。

再造个机会,让长行和碧灵处处,两人都处得来,孩子自然就有了。

杨非雪没想到,自己劳神劳力为长行选小妾,会让他对自己翻脸,这是他们成婚以来头一次争吵,吵得她莫名其妙。

自从拜别方如海二人,高长行就敛了笑容,也不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不悦。

吴才幸灾乐祸地说她素日惯爱表现,生怕别人不知他们夫妇恩爱,终于尝到教训了,还譬如某某某地细数一番,杨非雪简直想扇他,长行帮她画的眉和花钿,她不顶着出去,还要洗干净了再出门?他帮自己挑的衣衫,她本就喜欢,不穿到身上,要眼睁睁看它发霉不成,她跟长行是夫妻,他来红叶馆接她也是顺路,难不成,他每过红叶馆,连眼皮都不抬?

此番种种,在吴才眼中倒成了爱表现,到底是没成个婚的,不懂夫妻之道。

杨非雪忙着猜长行心事,没空跟他拌嘴。

是因为自己的女人被人抢了,还是因为她挑的人他不欢喜?无论哪一个,长行也不该生气,他那么翩翩君子的一个人,她是为他好,不过是中途出了点谁都想不到的岔子,因为这件小事同她置气,失了气度,也冤了她。

高长行素日温润如玉,又长得好看,馆内人都爱与他亲近,眼下他不笑了,一个个跟避瘟神似的走开,杨非雪身为他的内人,不能走开,还要行开导之责,是以,他们连她一并被躲了。

杨非雪也很憋屈,让她贸贸然地道歉认错,骨气不允许,要道歉,也要他先开始。

回到红叶馆,他们没交流,回家用膳,他们更是沉默,将歇时,他居然捧起一卷书,很有节奏地过一会儿翻一页,看一页,再翻一页,看架势,他准备彻夜用功。

当君子露出小人一面,便是天下无敌。

杨非雪抱着被子,翻来又覆去,早知有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缠着爹再做个抱熊给自己。那边,一页书又翻过去,为了睡个好觉,杨非雪终将骨气暂丢到一边,先妥协了:“居安,你放心,我那里还有许多适龄女子,我一定会挑出让你满意的人。”只要能让她睡着,哪怕他相中的是个金子镶成的公主,她也想尽办法搞过来。

寂静的夜中,书卷身形扭曲的声音格外明显。

高长行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她心惊:“杨非雪,你有没有心的?”

她很识相地只在心里弱弱地回了一个字:有。

他又问:“你做媒时,是凭借什么将双方牵到一起?”

这个她可以回答:“唐律疏议中的户婚律。”

他转过身:“就没别的?”

杨非雪想了想道:“两人门第合适,长相合适,性子合适,相互间合意。”

高长行盯进她的眼睛:“每年总有人和离、休妻,他们因何和离?因何休妻?”

“这……”她没想过,她只负责撮合鸳鸯,可不负责抡棒去打。

不对,他方才说什么,和离、休妻?休!妻!他要休妻!

杨非雪急了,跳下床:“我好好侍奉公婆,为你张罗纳妾,从无嫉妒之心,我还……”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自己还有何优处:“总之,我未犯七出之条,你不能休我!我也不跟你和离!”

高长行面上的冷峻缓了些:“那你喜欢我吗?”

问题的徒然转变让她忘记了思考,她下意识道:“喜欢啊。”

“让我纳妾,是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杨非雪紧紧抿住嘴,不能供出他娘。

“不管是你的意思还是娘的,关键是,你希望我纳妾吗?”杨非雪从没见过这样认真说话的他,看得痴了也愣了,他又道:“非雪,你了解你自己吗?了解自己的心吗?你牵的红线都有共同特点,一个你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特点,是在门当户对之上,男女双方需得有情。”

杨非雪将他这番话在心里梳理一遍,将每个字都过一遍,仿佛猜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中奇异地冒出许多七彩烟花来,不大确定地问:“居安,你的意思是,你不纳妾?”

高长行用一种无言的表情看了她好大一会儿,又叹了口气:“睡吧。”

她以为他又要看书,委屈巴巴地道:“没有你,我睡不着。”

他的脸上充了点血,咳了咳道:“那我也睡。”

这一夜,饶是抱着长行,杨非雪到底还是没睡好。长行也没睡好,她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并不平稳。

杨非雪胡思乱想了很多,从刚踏进长安城,到跟陛下请旨,再到与长行成婚,直到今夜的种种,二十年来从未费心去思考的东西,从头顶徐徐冒出。早先在书中读过异域几个小国的一夫一妻,新奇之余也心有所向,倘若每个男人只迎娶一位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羡煞仙人。

长行不愿娶妾,是想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

杨非雪想了想,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虽然不要小妾,但也不碰她,怕不是想同我一双人,他又说,她牵线的男女双方需得有情,他是男的,对女的没有情……

像是被谁掀开被子浇了一桶冰水,杨非雪猛地打了个激灵。

长行似乎从不去勾栏瓦舍之地,她进高家门之前他也没个通房丫头,贴身服侍之人也是个男的,他平素爱与同僚在一起,教的小世子们也都是男的。婆婆如此担心他无后,她纵使得了陛下谕旨可与官成亲,也是配不上他的,他却愿意娶她,哪怕真为了钱,也大可娶一个有钱的官家小姐,而不必委屈自己娶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杨非雪眼前愈来愈黑暗,前路一片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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