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血吗?”他的语气如他的刀一般冰冷。
晶莹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朵朵笑莲:“现在不怕了。”
英雄救美,美伴英雄。
戏本子经常会用的陈词滥调,让她在那一刻倍感温情。
不知天公想作美还是不想作美,雨淅沥沥地开始落下,常年警觉使然,他避开人群,牵她去山洞躲雨,宁愿与鸟虫山林为伴,也不愿意投宿在客栈。他的话很少,她的话亦不多,山洞中,源源不断的,是雨声,还有偶尔的虫鸣,她没有害怕,抱膝而坐。
他问她:“冷吗?”
她点头:“嗯。”
他坐在她身旁,将她抱在怀里,就那样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露白,他将她送回去,徐老爷问起,她只说自己昨日早早回来睡了,徐老爷没多问,只吩咐下人以后注意些,又多添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小姐。
自那之后,再没见过,在茶楼听着书中故事,她不禁困惑,自己所遇,是不是一场梦?现在看来,确是一场梦吧,她连那人是谁都能搞错,再找下去,不过是大海捞针,嫁不到想嫁之人,倒不如顺了父亲心意。
徐家嫁女是大事,杨非雪与范光接洽,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中间断断续续下了一场雪,月底,雪完全融化,天放晴,日头明朗,亦是徐悠柔走上花轿之日。
梁不屈在长安的住处,是学堂临时辟出的一块,徐中道将城东一处宅子作为嫁妆送给梁不屈,那头倔驴,放着宅子不住,迎亲队伍直接到了学堂,有句惊世骇俗的话传出来:他过惯了穷酸日子,锦衣玉食会泯灭斗志,徐小姐若觉着委屈,可搬到宅中住,他也好静心备考。
这般不稳妥的话,徐家若临时悔婚,杨非雪也不会为他求半句情。
奇的是,徐家不满的言论传出,徐悠柔也未搬进徐中道备的住宅。
杨非雪以为,婚事完成,徐悠柔与江湖客之事会就此告一段落。然而,徐悠柔婚后第二日,罗小琴特来红叶馆,她打听到一则惊天秘闻,江湖上或有两个天涯一刀客,其中一个半年前便已销声匿迹。
莫非,徐悠柔曾见的那个江湖客,便是那人假扮?
心里有许多困惑未解,将先前的所有事串在一起,模糊的猜测让杨非雪有几分不安,她决定,亲自去鸿文学堂求个安心。
徐悠柔一身素衣为他们开门时,杨非雪认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是她,面上未施粉黛,袖口紧束,手中抓着一把认不出的青色鲜菜,笑语盈盈地迎她进去。梁不屈在院中洗衣,徐氏说,日头正好,趁着天将衣服洗了,青菜腌了,下雪时便不用再操心了。
杨非雪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冻出两颗红疙瘩,像是雪地中落下的两滴血,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话本中虽有不少千金小姐洗尽铅华的戏码,却只是供看客闲听而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中苦楚,谁会真正感同身受。
富小姐与穷书生共结连理,其实并不是结束,而是故事伊始。
梁不屈洗完衣服,徐悠柔帮着晾晒,杨非雪跟吴才插不上手,只在旁看着。忙完后,梁不屈擦干手,过来朝他们抱拳行了个礼。娶个美娇娘,眼高于顶的他也懂得感恩于她这个大媒,杨非雪笑着受了他的礼,正要抬手说不必客气,他却对吴才说:“作为答谢,在下新作了幅画,还望月下仙不要嫌弃。”
杨非雪指着自己道:“我才是月下仙。”
梁不屈淡定地道:“对不住,弄错了。”
哪怕态度谦卑许多,他气死人的本事只增不减,十分适合大理寺,注定无朋无友。
杨非雪跟徐悠柔闲话,问她为何不找些人伺候,徐府家大业大,挑出十几个人给女儿易如反掌,她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从锦衣玉食堕入柴米油盐,杨非雪有深深的负罪感。但,徐悠柔未觉半点委屈,她说自己喜欢过这样的生活,一点一滴都是真的,感觉日子过得很踏实,握在手中,淌过心里,这正是她长久以来追求的幸福。还说,她决定过这样的日子,就要全心全意,让人伺候岂不将本与末倒过来了。
她很真挚地看着杨非雪:“我从来不是外界传得那样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我不服管教,目中无人,会用懂事伪装自己,装到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了,有时会忘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但是在他面前,我不用装,我觉得很轻松,全所未有的轻松,真真实实的做我自己,哪怕苦点累点也甘愿。”
杨非雪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你在我面前不也未装过。她试探地问:“你……你喜欢上他了?”
徐悠柔哈气为自己取暖:“月下仙,你相信人有前世吗?你相信命定的缘分吗?”
身为月老信使,常常会用这样的话忽悠客人,她定然不能说不信:“我们做媒人的,都相信前生来世,缘分天定。”
徐悠柔回想起成婚那晚,盖头揭开时,她低垂着的脸上满是泪痕,袖中还备了一把匕首,若是梁不屈胆敢轻薄于她,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扎过去。梁不屈道声‘娘子’,她缓缓抬头,看到梁不屈的脸,冷硬的五官长得很不讨喜。然而,两人头一回见面,他于她而言,却像是认识了很久。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是你?”
梁不屈坐到她身侧:“是我。”
杨非雪猜到一种可能:“他是你曾遇到的那个人?”
“不是。”徐悠柔笃定地摇头:“那个人的样子我虽记不清了,但能肯定怀韧不是他,我也不知自己先前为何会对他那么执拗,现在想想还挺好玩的!”她站在逆光处,灿然笑着,那一刻,杨非雪承认,旁人夸赞徐悠柔的话中一句是对的:笑如天上月,眸似满幕星。
有时,放下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有人执念半生,不得所果,有人一夜之间,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