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想,可是……”
“可是什么呀,姐姐,她又怀不了孩子,不能为我们高家开枝散叶,留着她做什么?好看吗?”
“你乱说什么?”
“不是姐姐您说主君不想她那样身份的人诞下我们高家的孩子,让我端汤药给她的吗?”
杨非雪蓦地瞪大双眼,她捂住小腹,连连后退,泪水滚珠似的下落。
汤药,什么汤药?她努力回想,她什么时候喝过夏姨娘端的汤药?想起来了,她才入门时,夏姨娘亲自送汤药到见山院,说高府每位女眷都要喝,高家生子的必备汤药。
竟……竟然是……避孕药吗?
难怪,难怪啊……她喝过方静仪的备孕药,却到现在还未受孕,她只疑过高长行的身子,琢磨着想个像样的借口,哪日带他去清凉峰,找方静仪查一查。不想,问题在自己身上。
“还在乱说,高家女眷所喝汤药从来都是一样的!”
“姐姐说的对,是妹妹失言了。她生不出孩子是她自己没本事。”
杨非雪哭着哭着就笑了,这几年的假象,终于借着这个当口撕开了。
古往今来,婚嫁讲究门当户对,她初触媒事,为此不平过,以为那些是为高阶门士特制的条例,眼光也忒窄,山外山,人外人,孰优孰劣不是所谓门第来决定。
原来,这条例也在为低阶着想,高门大户,终是她们寻常小门户高攀不起的,纵使一番因缘际会攀上了,也如空中楼阁,水中圆月,虚幻而已。
第三日,高家有小厮悄悄传道,大公子久未归家,或已身死,杨非雪被叫去前厅商量对策。
这三日,正赶上朝廷休沐日,陛下未朝,不见任何人,高哲也无法探知陛下圣意。高家上下皆惴惴不安,不安之心蔓延,开始纷纷指摘起杨非雪来,其中以夏姨娘最甚,她说若不是杨非雪嫁入高家,高长行不会有此劫难,高家也不会招来祸事。
高哲和高夫人皆不语,算是默认了这番话。
杨非雪默默不言,偶尔会淡笑一下。
只有高长志为大嫂鸣不平:“怎么就是大嫂的错了,当初是我们家自己找上大嫂的,又不是大嫂非要嫁入我们家的,大哥不就被留在宫里了吗,以往皇后娘娘不也留过大哥,让他陪小皇子念书,这一次留得长些而已,难不成还是大嫂让陛下留下大哥的,姨娘话说的未免太没道理了吧。”
可惜,高长志在状况外,不知实情,无人将他的话放在耳中。
胶着中,升平公主府侍女递了封帖子过,邀杨非雪去府中一叙。
所叙是何,众人心中皆有一个答案。
公主府,郭驸马不在,仅升平公主一人招待,桌上饭菜无一不是杨非雪爱吃的。
这三日,高府乌云密布,厨子做的东西也像沾染了晦气,大家动了几筷便不吃了,杨非雪也不好多吃,小厨房更不能开灶。在高府没怎么吃饭,靠糕点充饥,糕点吃多了,不免腻得紧,良辰偷偷在外头买了几块烧饼给她吃,她吃着吃着,泪水总会不自觉流下来。
升平公主道:“非雪,本宫打听过你的口味,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动筷吧,无需客气。”
杨非雪回神,依言,夹了几筷,公主府的饭食与外头不同,滑软细腻,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升平公主看着她,执起筷箸:“父皇这三日头疼得吃不下饭,你的胃口挺好。”
杨非雪收回手,僵硬地笑了笑,胃仿佛一下子合上了,再进不去一粒米。
升平公主自感话语不妥,笑道:“本宫只是感慨,并无别的意思,你莫介怀。”
杨非雪道:“民女不敢。”
两人各有心思,只吃了会儿便都饱了,婢女撤下饭菜,升平公主邀杨非雪去花园散步消食。
开春时节,锦鲤摇曳。
升平公主道:“高长行,本宫记得他从来都是宠辱不惊,不争不抢,可此子又不是能被埋没之人,本宫便当他心性高傲,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却不知他还有如此执着刚硬的一面。”
杨非雪提着一只耳朵,仔仔细细听着。
与所想不差,吴才拿出圣旨,陛下才知当初吴才要娶的人叫杨非雪,是高长行妻子,而那女子本是一名冰人,能嫁给高长行,也是因为自己当众许了她上可嫁官员。义清公主也在场,提议各归各位,杨非雪本就该嫁给瑞哥哥,而高长行,也可顺利成为她的驸马。
陛下有所动,还未开口,高长行拿出宁欣郡主遗物,是一面金牌,执此金牌,可做除了要皇位要兵权之外的一切请求。
陛下为难,开始时好言相劝,可吴才和高长行一个两个臭石头一样,决不妥协,又有义清公主在旁帮腔,陛下见一向器重的臣子为了一个女人不惜犯上,从好言到怒斥,高长行跪下请罪,但是,与杨非雪和离之事,绝不肯做。
吴才跟着扑通跪下,此生除了杨非雪,他谁也不娶,又举高了圣旨,陛下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陛下气极,让两人不准离开房门半步,好好反省。
升平公主长叹一声:“非雪,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杨非雪恭谨道:“错在不该招惹世子……和高侍读。”
“你倒是个明白人。”
“民女惶恐!”
升平公主厉声道:“杨非雪,你不该,不该在答应嫁了世子之后,又与高长行成亲,让父皇陷入两难,一面是金口玉言,不容悔改的圣旨,一面是宁欣郡主的金牌,宁欣郡主一门忠烈,于国有大功,父皇怎么做都是错。”
又道:“当初,瑞哥哥荐你来调解本宫跟驸马矛盾,本宫便感觉出你们关系不同寻常,可你后来嫁了高长行,我当自己看错了,谁知,其中还有如此原委。”
杨非雪道:“不知公主想要民女如何做?”
升平公主同情地看着她:“本宫想让你救他们的命。”
“公主?”
“高长行和世子被关了三日,父皇等了那么久,没等到他们一人松口,定要自己解决此事,本宫了解父皇,不出明日,你就会被宣召入宫,那时,父皇的全数怒气会转到你身上,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父皇断不会折损他二人。但父皇是位明君,想明白后,兴许不会为难你一个弱女子,那么,高侍读与瑞世子,只能舍其中一人。”
升平公主转头看向一汪清池:“你许一人,却嫁另一人,本就有悖理法,要你以一己之力承担,你可愿意。”
杨非雪咬着嘴唇,心脏扑通直跳,抖着声音问:“若是民女不承认曾许嫁世子呢?”
升平公主笑了笑,道:“高长行也是如此说的,除非白纸黑字,否则,许嫁之事不过是世子一人之言,可世子找来了人证,亲耳听过你许嫁之言。”
“人证?”杨非雪不记得当时还有其他人在。
升平公主道:“对,一个叫王阿桃的,听说也是个媒人,还是红叶馆的媒人。”
杨非雪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想哭又想笑,她弯膝而跪,行了大礼:“劳烦公主告诉陛下,民女有罪,甘愿受罚。”
日沉之时,困在宫内的高长行终究松了口,愿意与杨非雪和离,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娶公主一事,烦请陛下三思,二是金牌与圣旨相抵,嫁谁不嫁谁,杨非雪自行决定。瑞世子与义清公主俱无意见,陛下巴不得如此,大手一挥,叫他们各回各家。
仿佛心有灵犀,几乎同一时间,杨非雪脱簪,一身素衣,写好的自休书递交给高哲,高哲错开她的眼神,看向别处,高夫人神色凝重,上前想拉她的手,她像被火烧一般,退半步,避开了。夏姨娘面色愉悦,心情十分不错,严姨娘脸上如往常一般浮着浅笑,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杨非雪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或许,直到现在,他们也是面不对心。除了高长志,他对自己这个大嫂确是真心实意,所以她特意挑了他不在的时辰出门,便是怕出岔子。
离开高家,杨非雪登上刑部大堂,自认犯了重婚罪,认罪书已写好,岳尚书看完认罪书,问了几句,杨非雪皆承认,无一句辩驳,因事关世子,不能轻易评判,便命人将她押入刑部大牢。
上一次住这,牢里还有其他女囚,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随口一问,牢头解释说,那几个女囚是刑部的常客,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岳尚书给她们换了个环境,此时她们在糊灯笼。
牢头面色跟上次一样和悦:“少夫人,您就先委屈住下,有什么吩咐随时跟我说。”
杨非雪对他印象很好,不免多说了些:“多谢照顾,不过我已经不是仲宁的大嫂,你不必如此称呼,叫我非雪就成。”
“少夫人不要这样说。”牢头挠挠头,些许忸怩的表情与高壮身材粗狂面相极不相称:“大公子平日很照顾我们,我们顾您一些,也是应该的。”
“居安?”他上次口中的朋友,居然是高长行?
“正是高家大公子。”牢头道:“少夫人请放心,尚书大人定会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