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走到一处莲花灯的小摊处,杨非雪刹住步子,左瞧瞧,右看看,挑了个极雅致的莲灯,袖中无子儿,她头也不回,朝身侧一伸手,高长行将钱袋递给她。
从回城开始,高长行走得极慢,一步分作两步走,杨非雪一会儿想要这个,一会儿想看那个,看了半天,也没买几个东西,走得更慢,可即是如此的慢,还是很快到了住宅。
杨非雪提了提手中莲花灯,朝右边的门一指:“我回去了。”
高长行道:“我也回去。”
他不动,杨非雪先提步上台阶,走到最后一层时,高长行忽然叫住她:“非雪。”她眼中一喜,刹那间笑容满面,又活动着面皮让自己笑得浅一些,回身:“怎么了?”
高长行看着她:“我有一件事想同你讲。”
杨非雪心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再也抑制不住,提裙,几个小碎步下了台阶,走到高长行跟前,期待地问:“什么事呀?”
莲花灯仿佛感受到执者的喜悦,蓝色的灯穗摇晃,宛若流光。
高长行动了动喉结:“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杨非雪看着他,无声,脸上的笑消去了一些。
高长行对上她的视线,一口气道:“这座宅院我会退掉,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若说方才的话她还有些期待的话,这一句,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要走,要回高家,不会再陪她了。
是她会错了意,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个结果早该料到的,也是最好的结果。
杨非雪努力拉出一个笑脸,可眼睛很不争气地酸了,似乎还有些湿,她不知是哭还是笑,也不知该说什么,慌乱间,看到手上的莲花灯:“这个灯送你吧,反正也是你买的!”
高长行伸出手,杨非雪往前一推,灯塞到他手里,她使劲睁大眼睛,泪水逼回,语气十分正常:“居安,你很好,真的很好,谢谢你这两年对我的宽容和照顾,我一直很感激。”
高长行酸涩地启齿:“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
杨非雪露出一个微笑,眼眶红红:“那我先回去了,你今后也多保重。”
丢下这句话,她一个箭步回身,开门关门锁门,一气呵成,下台阶时,不当心摔到了地上,其实没那么疼,她却觉得心都被剜了出去,咬着手背哭起来。
良辰到宵禁时才回来,正与进文依依惜别,大门突然打开,她和进文冷不丁地都吓一大跳。杨非雪面色平静的地让两个人进来,良辰走在前头,进文在后头。
厅房之中,杨非雪将良辰的手放到进文手里,二人羞红了脸,良辰多次对进文又打又骂,虽也有肢体接触,但真正牵手的次数真不多,杨非雪尽量和蔼道:“进文,我将良辰交给你了,你要是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进文还是怕她,吓得连忙道:“不敢,不敢……小的绝对不会欺负良辰,少夫人请放心!”
听到‘少夫人’三次,杨非雪垂下眼,抿嘴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有这个保证我便放心了,这事先不要告诉你家公子。”想了想,威胁一句:“若是吐露半个字,我会做主将良辰嫁给别人。”
进文看了一眼良辰,举手保证:“是,少夫人!”
杨非雪不愿多看他,挥手道:“好了,你走吧。”
进文只觉得心一下子在天上,一下子在地上,他瞟了良辰一眼,抬步离开。杨非雪携良辰回到卧房,从内室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里面尽是些金器银器,珠宝银票,折合下来,少说也有几千两。
良辰不解:“小姐,这个是……”
杨非雪道:“这是你的嫁妆,你和美景跟了我十几年,我一直当你们是妹妹,美景成亲时,我没多少钱给她,现在不同了,你一定要有个风风光光的亲礼,进文是居安的心腹,他的亲礼断不会差的。”
良辰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小姐,美景她,她做了那样的事,你都没有怪她,还待我们姐妹二人这么好,我们对不起您,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服侍在小姐身边!”
杨非雪眼中有泪:“感情之事最不能勉强,再说,我与常凡只是父辈定的婚约,是我忙于说媒,抽不开身,才让美景代我去见他,他二人一见倾心,也是天意如此,没有谁对谁错。说什么怪不怪的,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哪能一辈子跟着我。”
良辰泪水一颗一颗往下落:“如果不是美景,小姐你也不会被乡亲们嘲笑,更不会嫁不出去,还遭人误会。”
“那也来不了长安,你也见不到进文了,岂不可惜。”杨非雪忍住泪,帮她擦去眼泪。
良辰道:“那……那我宁愿舍进文,选择小姐!”
杨非雪啐她:“呸呸呸,说什么呢!”
良辰缩了缩脑袋,泪中带笑:“是,是良辰说错了,小姐跟姑爷在一起,我也不算离了小姐,可不就是一辈子跟着小姐了。”
杨非雪淡淡一笑:“你们以后要好好的,若是想美景了,也可以去找她。”
天将明,吴才一个鲤鱼打滚,跑到案前,拾起昨日未完成的工作,手上,是剪了一半的纸人,手边,是姿态各异的人与房屋街道店铺等剪纸,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全部人物剪完,日已上三竿,他伸个懒腰去院里活动。
春风轻袭,院中的桃花树已结了或红或青的苞,要不了多久,朵朵桃花开,桃瓣随风扬,一片旖旎风景,好不惹人喜欢,在树下一面说书,一面用剪纸呈现出来,一想到这里,他就藏不住笑,也无意去藏。
咚咚的敲门声响,他疾奔去开,那群小朋友近几日都不会来,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也没几个。
门一开,见到敲门者,吴才面若初绽的桃花,一脸暧昧地凑上去:“怎么,才一日没见我,就开始想了!”
杨非雪握手成拳,状似威胁,吴才眼珠瞪大,捂着胸口道:“跟你玩笑呢,生那么大气,快进来,快进来!”
他点头哈腰地请杨非雪进院,杨非雪道:“你倒是恢复得快!”恢复成吴才的模样,不再像世子一样咄咄逼人。
吴才懂她的话外音,老实道:“先前是我太激进,竟忘了你是个倔的,看你亲手将自己送进刑部大牢就知道了,逼你太紧,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挑个迂回策略,让你发现我的好。”
他的话真中掺假,假中有真,杨非雪不置可否。
若不是能肯定这里是长安内城,来到吴才院中的人只怕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去了长安城十里之外的农户人家,门口处花木扶疏,修剪齐整,院内草垛农具一应俱全,略显陈旧的桌椅被擦得干干净净,两颗一人抱的桃树正结着花苞,树下是泥巴捏成的小儿,约莫四五岁的模样。
后院有个鸡鸭笼,才孵出的小鸡小鸭们在鸡母鸭父的带领下四处觅食,鸡母和鸭父腿上绑着同一根红绳,离不开一丈远。后院还有一个菜园子,上头搭着藤架,一个五十左右的农夫正在园中种菜除草浇水,看到吴才和杨非雪,农夫也只举手示意一下,继续低头干活。
杨非雪越看越惊,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浓浓的熟悉感,这不是……她少时生活的环境吗?
三年前,杨大业买了这座宅子之后,吴才立马买了隔壁的,就为着今日。
吴才观察着她的表情,喜上眉梢:“你曾说过自己住的地方,我就照着样子布置了一个,怎么样,有没有回家的感觉啊?”
杨非雪看着半亩大的菜园,这里只他和农夫两个人,种的蔬菜瓜果定然吃不完:“你几次出来买的菜和瓜果,都是从这儿摘的吧。”手一伸:“钱还给我!”
吴才以为她会感动,做不到泪流满面,至少流一滴,证明他的心血有用,不想她关注的是这个,他托着一脸笑说:“播种施肥除草都需要钱,我没多收你的,刚能填本钱,多出的都给马叔了,他这么辛苦,总不能亏待了他,你说是不?”
杨非雪不言,他新主意上头,拉着她的袖子跑去前厅,给她介绍这两日的新作,迫不及待展示自己新学的技法,杨非雪接过他递过来的剪纸,是一个燕子形状:“吴才,你打算一直如此了吗?”
吴才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如此什么,你觉得这不好看?”
杨非雪将剪纸放到案上,跟其他各色剪纸混到一处,看不出哪个是哪个:“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先是山贼,后来是说书,再到红叶馆做媒探,现在整日在院中摆弄剪纸皮影,跟一群小孩子玩。”她看着吴才,认真地问:“吴才,这些,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吴才笑道:“潇洒又自由,为何不想做。”
杨非雪盯着他:“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