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活人。
那是……
早已死去四十余年的霜寒一剑,叶霜寒。
以梨树与叶霜寒为中心,繁复晦涩的法阵平铺蔓延开来,如血色猩红,足足两丈有余,而那些不断上升献祭的魂魄便是自这阵中而出。
“百般算计,竟还是没拦得住你们。”
一声轻笑骤起,却不见人,那声音倏尔冷下:“白兄,又见面了。”
被点到的叶既白琉璃眸沉冷,又携细微暗色,并未搭理他,而是转头对叶子玉说:“子玉,你可识得这阵法?”
他不知还能同黎惊蛰说些什么,本就是萍水相逢,可他记得当时还是叶秋凌的黎惊蛰,问了他一句:“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
黎惊蛰答应了叶霜寒在平遥等他,真正一去不回的,是叶霜寒。
叶子玉神情凝肃,无声摇了摇头,,眼里蕴着歉意。
那道轻笑又响起,自树中缓缓走出了一道纤瘦身影,宽襦长袍,青丝束在脑后,那人眉眼清澈温润,肤如暖玉,同石青色白梨花纹的衣襟相得益彰,他看起来温和而无害,气质温若淡水。
这是黎惊蛰原本的相貌,而他此刻的身躯隐隐透明,是妖灵。
“这是祭法。”黎惊蛰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少年,赤足站在遍地的梨花上,隔着无数飘荡的魂魄,温温和和地笑着,“献祭的法阵,以万人魂,打开鬼门。”
他说得轻描淡写,众人脸色却变了个彻底。
叶既白心一【鬼姐姐鬼故事】|guiJJ. N et|沉。
即便早有猜测,乍然听见,还是觉得荒谬无比。
人死而归冥界,转世投胎,断绝前尘,则为阴阳相隔。阳间与冥界并不相通,没过头七尚未入冥府的鬼魂才有可能被召回,一旦过了冥府大门,便再无回头路。
曾有人自创术法,离魂下冥府,归来时便只剩了一魂一魄,修为尽毁,没过几日便因魂魄不全而死。
而滞留阳间的魂魄最终结果无非是魂飞魄散。
想要打通阳间与冥界的大门,从此两界交融贯通,届时处处鬼魂遍是乱象,怎还有凡人容身之地?
黎惊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盘坐在了叶霜寒身边,说:“不必白费力气了,阵法停不下来,今日鬼门必开,冥界的鬼魂曾经是人,如此也算是归家,叶兄,你说是也不是?”
“你想让叶霜寒回来?”
叶既白问,在黎惊蛰倏尔凝滞的眸光中,继续说:“我听舅舅说你早早便出现在江南,是为寻族人,你从一开始接近叶霜寒,目的便是静月湖下的妖灵。”
“不错。”
黎惊蛰老神在在同他闲话一般地说:“那时人妖冲突不断,隐匿在深山中的草木精怪也无法幸免,我侥幸将妖灵藏入根中留得一命,重塑肉身后便去江南寻人。庐州的景色好,我还从未见过人间风景。”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眸色渐渐空泛,笑意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人族也很好,与我所见修士不同,分明孱弱,却比活了千万年的妖族更快活,七情六欲,俗世繁华,山川河海,冬雪夏花,每一样都很好。可这样好的人间,容不下妖。”
黎惊蛰渐渐蹙起眉,又改了口。
“不,不仅是妖,他们也容不下自己的族人,分明前几日还欢笑晏晏的人,没过几日便凭空说着那些子虚乌有的证词。人心隔皮,我看不清,也不想再看。”
“他未能赴我的约,我却想再见他一见。”
有阵法隔着,阵外的人半步都靠不过去,而此刻天际悬着的墨黑大门已经隐隐开了个缝隙,若是当真大敞四开,人间必遭浩劫。
秦越面露急色,狠声道:“你怎可因一己私欲枉顾天下众生?他们就活该死了吗?!”
“那天下众生又何曾在乎过我的死活?!”黎惊蛰反问,面色刹那阴鸷,“私欲?谁没有私欲?世家门派彼此勾心斗角内部明争暗斗,哪一个不是私欲?祭法已成,鬼门将开,我穷尽半生皆为今日,我倒要看看,有谁能阻我!”
罗儒溪狠狠咬牙,二话不说提剑便向阵法冲上去,却反被阵法震退了数步,竟是半步也难涉足。
黎惊蛰嗤笑:“别白费力气,这样有什么不好?林城也好,平遥也罢,他们死了不是比活着更好吗,父母不慈,子孙不孝,兄弟阋墙,人心算计。死了便都没有了,瞧他们如今父慈子孝齐家欢乐各不相扰,有什么不好?”
叶既白抬扇抵在罗儒溪后背扶了一把,沉声道:“即便是开了鬼门,叶霜寒也不会回来。”
三魂七魄尽散,那场平遥之约,叶霜寒注定再难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