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念之慈悲
法阵血芒猩红，在夜中妖异而残忍地明亮着。黎惊蛰也不接他的话，只是仰首望向天际那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冥府之门。
“叶兄，你有本事，能寻到这儿来，可这祭法一旦开始，除非失败，否则绝不会停。”黎惊蛰对他笑了笑，转而瞧向靠近了祭法的叶子玉，“叶家主也不必费神了，即便叶氏如何精于阵道，也无济于事，我若是你们，此刻想的应是如何应对。”
正琢磨破阵之法的叶子玉抬眼瞧了过去。
当年拼命送他上青恒的叶秋凌是他，眼前设局算计黎惊蛰是他，他曾久候不归人，最终却求而不得。
黎惊蛰含笑瞧了回去，仅剩一道妖灵的他神魂虚散，无论眼底是阴鸷还是温和，都映着红芒瞧不真切，开口却是平静的。
“你们没有时间了。”
悬上空中的魂魄足有上万，那道连接人鬼两界的门已经渐渐打开小半，如他所言，鬼门将开，没有时间的何止是他们，而是整个人间。
叶既白不断搓捻着扇骨，愈发焦灼，他抬眸与柳迁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眼中俱是凝重与无能为力的沉色。
两人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各自退了一步，叶既白收起折扇，两手掐诀结印，火光艳烈轰然绽开，明亮灿金色的烈焰迅速蔓开，直冲天际，顷刻间偌大的祭法法阵同空中的冥府之门一并被笼在焰火光罩内。
叶既白容貌生得艳丽，蔓上漆黑妖纹时便添了几分清肃的冷冽，纤瘦白皙的手指于胸前捻出印结，以结界封住了法阵与鬼门。
罗儒溪一愣：“叶兄——”
“黎惊蛰说得对。”
叶既白有些吃力地说：“祭法停不下来，若是那扇门出来什么东西还能拦上一拦，想办法关上它！”
柳迁在他身侧掌心蕴起鲜翠欲滴的碧色的灵气，化作细嫩的藤蔓钻入燃火的结界内。木生火，火光乍盛。
“真聪明。”
黎惊蛰赞了一句，好整以暇地盘坐笑道：“万魂献祭开鬼门，想关上可没那么容易，你这结界只怕连十息都撑不住。”
“你那门能不能开可也不一定呢。”
叶既白扯出讥讽笑意，法阵内最后的魂魄缓缓升起，被吸纳入那扇漆黑的门后，然而已经开至一半的鬼门并未彻底大开，而是悄无声息地凝滞住。
众人皆屏息凝望。
片刻。
仍是毫无动静。
叶既白微微一怔，这是失败了？
眨眼间，叶既白又反应过来，不是失败了，而是黎惊蛰的魂魄不够。
鬼门之内已隐隐传出呼啸的风声，黎惊蛰却并不意外，他牵起叶霜寒的手贴在自己面颊，眼底泛起冷色。
“你说让我在平遥等，我等了许久。”
声音低低缓缓，又忽然顿了顿，黎惊蛰本就虚幻的身体愈发透明，梨树枝头的白花纷纷扬扬凋零落下，霜雪色花雨纷纷，翠绿枝叶眨眼间枯黄，方才还枝繁叶茂的梨树，眨眼花叶凋落，只剩枯枝。
黎惊蛰松开了手，身形缓缓升空，他最后瞧黎惊蛰那一眼，像是恋恋不舍，又像是绝境中孤注一掷的执拗。
“无论他能否回来——”
黎惊蛰垂眸瞧向支撑结界的叶既白，眼神似羡慕又似怜悯。
“他若归来，便是我求仁得仁。他若不归，我便散尽妖灵去寻他。叶既白，你何其可笑——竟想匡扶正道，若今日躺在这儿的是柳扶疏，你又可会眼睁睁瞧着他做尽好事却不得善终？”
他妖灵半散，俨然是拿自己祭了这阵法。
随着他妖灵渐渐虚散，阵法图纹的血芒骤盛，阵法中生出千丝万缕的血色光线将黎惊蛰死死缠绕，少年模样的梨树妖在刺目的血红中渐渐归于齑粉。
梨树枯黄，繁花凋萎，血色与火光交映，树下的叶霜寒安然而眠。
当年分别后，黎惊蛰在平遥等了许多个日夜，直至叶霜寒背负骂名失踪的消息已人尽皆知，他曾怀有异心接触叶霜寒，为的是救出那些被镇压的妖灵。
可叶霜寒也曾让他一度放弃，隐居避世也好，仗剑天涯也罢，分明触手可及的一切，瞬息间便成了此生难求的奢望。
叶既白恍惚听见了那日静月湖混乱中他隐隐听见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