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既白仍旧缄默不语。
娘亲死后,他曾以为自己是不被期待存在的人,鄙夷厌弃,斥责折辱,万般蹉跎之下早已修成了铜皮铁骨,然而柳迁毫无犹豫地带他回这红尘千丈,教会他如何成为一个人。
那个温和的、如春风般的男人,是在荒芜满城中生出深翠的柳,烟里丝丝弄碧,柔情几许,生生不息。
叶既白倏尔勾弦,漫天金光化作剑网,剑鸣如龙啸,裹挟青年微哑低声:“简尧,这世间非你所想,今日也必不会如你所愿!”
无人甘心溺于阴暗,谁不曾向往光耀大地?
杀了他!
结束这一切!
简尧逃无可逃,索性立于璀璨灵剑虚影化作的网阵之间,任由锋利剑尖直冲喉间而来。
他盯着叶既白,神情戏谑深邃,那是挑衅的目光,仿佛是在催促:杀了我啊,快啊!
“我若死了。”
简尧的声音清晰可闻,“祭法也不会停下。”
叶既白在他笃定的语气中迟疑了片刻,冷汗已浸透黑衣,他指尖颤抖,刺向简尧要害的剑影也顿住。他沉声:“祭法需你献祭魂魄,只要你灰飞烟灭,祭法自败!”
“真的么?”简尧有恃无恐地勾起唇,一字一顿:“我、不、会、输。”
两人对峙,叶既白心中已觉不妙,随即眼神骤然狠戾!
杀了他!
然而在剑影再动时,简尧轻轻道:“布下祭法的可不止我一人,我若死了,献祭的就是——”
剑影倏尔停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尧的笑音张狂且得意,他笑弯了腰,又疯又狂地说:“你猜到了吧?叶既白,你那么聪明,若我死了,你说谁会替我成为那道献祭的魂?”
叶既白面色冷若冰霜。
廖无风还没死,他还在这具身躯中。
若简尧灰飞烟灭,还有一个……
廖无风!
简尧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苍白的眼角晕开了红,诱哄似的笑说:“动手啊,小朋友,杀我一人可无用,你还得——”
“多杀一个!”
虚境之外。
一对鬼门中间已出现漆黑缝隙,或许此刻正有无数冥府恶鬼守在后面,等着鬼门大开禁制被迫时冲出,鬼魂被迫送入其中献祭,而凡人则竭力寻找布下祭法的简尧,各自苦苦挣扎。
简氏仙府极大,看似破败,等修士们踏足其中方才发现,实则是暗藏乾坤,奇门遁甲八卦阵法随处可见,防不胜防,莫说是找人,青恒、长阳及荀氏弟子甫一进来,便被这些暗招缠得苦不堪言。
“简氏啊。”莫无意凝视鬼门,语气轻松,“谁能想到当年名噪一时的简氏,在小小私生子手中毁于一旦,如今更是将整个天下都给牵扯了进来。”
“莫师叔,你向来看得通透。”柳迁笔直而战,如一柄出鞘银剑,神色淡淡,“若当年简氏肯与人为善,怎会有今日祸端?人间修士自诩名门,端的是高尚清白,可其中有几个当得起那虚名?当年因,今日果,诛乾君今日所为,也必定自食恶果。”
简尧与当年的小叶儿何其相似,因生母而卑贱,而人之一生有无限可能,他的小叶儿运气好,有了一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绳子束缚,也正是因此才能本心清正。
那绳子叫柳迁。
而简尧,柳迁不知当年旧事,但简尧背离极乐宫,做下种种杀业,未尝不是自小便不曾好好教导的原因。
柳迁暗叹,时也命也,无论是善是恶,如今都再难回头了。
莫无意失神半晌,说:“若有人能拉他一把……”
柳迁敛眸,意味不明地说:“逼疯一个人的,绝不仅仅是某个人,或是某件事。”须臾间,他轻描淡写地话锋一转:“事已至此,再想这些已是无用。简氏欠的债在灭门时便已还清,而诛乾君欠的债,也该还了。”
莫无意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口,就只叹气:“谈何容易。”
叶既白就老僧入定般没有消息,同样无人寻到简尧的尸身,然而鬼门已开了大半,而恶鬼已所剩无几,柳迁便知道,祭法已到了最后一步,布下祭法的人以魂献祭,便是鬼门大开之时!
良久,不见简尧献祭。
柳迁目不转睛地盯着鬼门,心说应当是小叶儿绊住了简尧,可不知为何他仍是心中不安。
“吼——”
鬼门中忽而传来无数交杂在一起的怒吼,柳迁瞳孔骤然一缩,只见半开的鬼门中竟伸出无数鬼爪,或是白骨森森,或是附着烂肉,或是血肉模糊,拼命抓挠着漆黑鬼门,发出极其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不好!”柳迁惊声。
祭法到一半,鬼门没能打开,守在另一侧的恶鬼竟想要从内将隔绝阴阳的鬼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