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小叶公子
白帝城外熙熙攘攘,晨风夹着药草的苦涩沁人气味在大街小巷穿荡,大大小小的药店门口摆满小臂粗的参王,巴掌大叶瓣的灵芝,虫草,血竭,虎骨。在这里,只要你数得出名字,多稀罕的药材都有。
一道颀长纤瘦的身影混在南来北往喧嚣热闹的人群中,一身白衣冷清,与周遭说价侃客的商贾小贩格格不入。
叶凤洄拉了拉脸上兜帽,小心躲避着南来北往行人。他低着头,极轻吸了口气,忍不住嗅了嗅这幼时日日萦绕在鼻尖的熟悉气息。
阔别十余载,白帝城的一切依旧那么熟悉。尽头巷口墙角根下磕掉的那块青砖依旧没有人修补,缝隙在经年累月中长满毛绒青苔。
白帝城为医道叶家地界,传说先祖乃神农氏后裔,乐善好施悬壶济世,几百年来无论是在玄门中人还是寻常百姓口中都评价颇佳。城中人借了叶家声誉,常年经营些药材药膳之类营生,南来北往行医经商者都喜来这里购置,因此一年四季无论都热闹非常。
不知谁家煮的药汤里有气味浓烈的熏渠。
叶凤洄掩嘴低低咳了两声,略懂医术的人都听得出,他腹腔沙哑气阻,一听就是经年的顽疾。
裹了裹身上斗篷,他的脚步更快。穿过热闹长街,一直到尽头那所最为气派的府邸门前停下。
红木大门紧闭,上方门楣上绘神农百草集卷,檐下瓦当上刻着上古四兽栩栩如生,一派庄严沉重之的大气。
叶凤洄轻提衣摆,缓步踏上石阶。望着沉重木门,从斗篷中伸出的手犹豫再三也未扣下,一双浅淡眸子落在门环上嗔怒的青铜饕餮上发怔,聪慧冷漠如他也有近乡情更怯的时候。
门吱呀开了,是从里边开的,老仆急匆匆出来,恍一抬头差点撞到门前人,愣了片刻。
满心期待音色都颤抖起来。“可是飞星小公子回来了?”
早两天就有信传来,说是离家十年的小公子要回来了。
“嗯。”叶凤洄淡淡应了声。“是我。”
“出事了!”老奴抓着他手急急道:“前些日,老爷昨日从明月城回来路过湘西,被肖家那少门主强行扣在那里,派人去寻都被打发回来,非得让您亲自去不可!”
叶凤洄蹙眉,因病由比一般人白许多,因此衬的眉毛眼睫更黑,就像洁白宣纸上重墨勾勒的人儿一样,好看却没有生气。
藏蓝色翎雀拖着纤长美丽的尾羽站在不远处浓密的桑树上,浑身正羽没有一丝杂色,歪着小脑袋,朱漆眼睛定定望着此处。
“我知道了。”叶凤洄不急不躁安抚老奴。“我现在去千睛城接人。”他目送仆人进门,看着大门内深青色屋檐砖瓦又随着厚重木门关上再次被阻隔。
转回身来,极小的抬了下眼皮,是蓝鸟的方向。
足尖白虹缭绕瞬至桑树下,并指挥出一道洁白浑厚灵刃直冲翎雀而去,这一切发生在呼吸间,动作极快又毫无预兆。
“枭——”那鸟儿被削中惊飞而起,嘴里发出一声怪啼,扑着翅膀窜向远处。
被削下来的藏蓝色尾翎悠悠从树梢飘落,羽片随着光线变化隐隐沁着彩色流光。
叶凤洄垂下眼,抬手接在掌心,足尖点地朝鸟儿飞走方向追过去。
一直追到苗疆千睛城外,那鸟儿一头扎进了大山里彻底失了踪迹。
山外黄沙遍地,北风呼啸。
叶凤洄对这飞扬尘沙格外敏感,黄沙疾过时明显感觉胸口燥气升腾,他咬着唇,迅速却又从容摸出药,灵力运转缓慢将肺中热气压下。
脖颈上斗篷围的更紧,他嶙峋着,抬起脚缓慢朝谷中走去。
千睛城位于群山之中,苗疆十万大山为门,山谷内重峦叠嶂,树林阴翳,沼泽瘴气弥漫,却也生了许多珍禽异兽奇花异草。
那只藏蓝色翎鸟出现在前方枝头,滴溜溜的朱漆眼盯着叶凤洄,一步一步引着他进入山中大殿。
叶凤迴踏了进去。
上方的黑石座椅里的少年赤着脚,放浪不羁靠在扶背上,翎鸟落在主人肩头,少年挑起颀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为它理顺仅剩的那根翎羽,看着爱鸟成了这幅模样,明眸中竟有了分欢愉笑意。
他的五官硬朗,剑眉高挑,轮廓线柔韧有劲力,就像一把出锋的小刀,血气中每一寸都好看的有些张扬。
见叶凤洄进来,抬了抬眼角,十年光阴中侵略如火的思念与期盼在见到那堪称孱弱的身影时被狠心的自控不动如山压下。他没有先开口,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下方之人。
叶凤洄扫过少年座下横躺靴子,本能便对这衣着不得体之人拧眉,将反感大刺刺写在脸上。
叶父端坐在下方的轮椅之上,捧着杯新茶,在茶香氤氲中与他对视,看样子没有受什么委屈。
料是如此,叶凤洄依旧生不出什么好情绪,清冷问:“你是谁?为何要引我过来?”
少年讥诮扯了下嘴角,对于这问题竟觉十分好笑——他果然忘了。
“我叫肖歧。”肖歧唇线缓慢延展,轻道:“歧路的歧,也是歧途的歧。”起身,盘膝坐在上方大座之上,极轻收了下眼角,颇有些无赖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