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番外三 元宵夜
梁间燕番外三 元宵夜
古巧有云鹏,春节过后,便是元宵。正月里万国来朝,列戏张灯,好不热闹。皇帝泽惠,许京中夜行。匠折灯影,着实彩装盛饰,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
昨儿晚上落了场大雪,今儿这天就冷的厉害。梁玄靓在绾色圆领衫里边加了件襦袄,外面又多穿了件灰色的貂裘,还是觉得冷。
看大凉的皇帝这么一番打扮,燕宸实在是忍不住调侃的兴致,他笑声说到:“陛下谨慎,裹得这么严实,真是连丝风都透不过去。”
梁玄靓听燕宸嘲笑他,这倔脾气就有点藏不住。他抱着手炉,瞪了燕宸一眼,说:“你是穿得少,就被了件狐皮大氅,你当这是行军打仗呢,裹起身子就走?”
“我就是行军打战习惯了。”梁玄靓这别扭劲儿燕宸是在熟悉不过,说瞎打诨听得多了,自己也是张口就来。“我一粗人,不似五郎娇生惯养,受不得罪。”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说自己不中用,梁玄靓心里便不舒服起来——说得跟朕亏待你一样。
你受罪的时候,朕心里明明也跟着受罪!
可帝王有帝王的傲气,梁玄靓抹不下脸和燕宸说心中所想,只能自己气着。他把手炉放到燕宸手里,语气不善地说到:“好好捧着,免得你这肺病痨子再冻出毛病来!”
手里一沉,燕宸有些呆然。他看向梁玄靓,想说什么,可那人却是转过身,紧唤着齐昭彦领路去戏台。
燕宸见梁玄靓躲着他,一时无奈——到底是别有心思,他们两个就不能和和气气地说话。
算了,难得佳节,还是莫要想烦心事了。
然而燕宸不知道,梁玄靓并非因为与他不快气急离开,他只是因为一对上对方那双桃花眼,心里的傲气就有些被情愫冲淡,这让他有些恼羞罢了。
也不知道哪个不长脑子的给他弄了件白狐大氅,这穿身上又俊又媚的,也不怕招蜂引蝶!
正在家里擦拭佩剑的左铎一阵恶寒——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了,最近又冷了,也不知道送燕大哥的那件狐氅暖和不暖和,赶明儿再给他送件貂皮的吧。
这么打算好,左鹤年又开始乐呵呵地擦拭自己的兵器。
平日里到了宵禁,百姓便不能出户了。今晚解了禁制,坊间就热闹了许多。今年来大凉朝贺的外国使臣也多,梁玄靓干脆下了令,让人在朱雀大街的正中间搭了市坊,以供各国行商买卖。齐昭彦请命要来集市上看看,以了解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梁玄靓不仅准了,还带着燕宸换了便装跟着来了,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齐昭彦心想:陛下您这哪是体察民情来了,分明是假公济私。
唉,天子威严不可怠慢,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没想到,这外来客的玩意,倒是新鲜。”街道两旁挂满灯笼,摊面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新奇物件。梁玄靓拿起个木雕盒子,只见那盒子上镂着飞天神女,神态婉善,身姿婀娜。他把这木雕盒子给燕宸和齐昭彦看,“你们俩觉得这物如何?”
“这飞天模样栩栩如生,虽无装饰,却独显气韵,别有一番滋味。”齐昭彦答到,“老板,你这物件是哪里产的啊?”
“这位客人是赏玩的行家啊。”那攒着头巾的年轻男人打了个巧,笑着说到:“既是有缘,郎君们不如猜猜,猜中了我便把这木雕赠与诸位。猜不中,诸位就买我几件小物如何?”
齐昭彦笑道:“你这异乡人倒是精明很,可惜财猜谜打赌这种事我不在行。燕郎,你来吧。”
燕宸闻言,从梁玄靓手中接过那木雕盒子,打量了几遍,开口道:“这是胡杨木雕,我看老板长相和口音也似胡杨之地的居民,你是从回鹘来吧。”
这男子没想到燕宸这么轻易地答了出来,买卖顿时泡汤,一时窘迫,他只能干笑道:“郎君好眼力,我确实是从回鹘来的商客。”
燕宸笑道:“那这木雕盒子,是不是能赠与我了?”
“是,是……”
梁玄靓好笑地看着燕宸捉弄这回鹘的买卖人,心里直觉得新鲜又有趣。他看到的燕宸,大多时候都是清冷孤寂的,纵使他心中万般火,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此时能见着他这般机灵,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心头上喜,梁玄靓笑着对那回鹘人说到:“远客到来,我大凉以礼相待,不会让你吃亏的。杜管宣,给钱!”
“是。”
离了买卖的场地,梁玄靓便问起了有关回鹘的事情。“君然,你知道回鹘的风土人情?”
“我在西北与回鹘人接触过。”
“那你怎么看回鹘这个国家?”
燕宸想了想,开口道:“回鹘虽不如突厥吐蕃这样的国家发展长久,可回鹘族人既有突厥的蛮壮,又有吐蕃的聪慧。”
“你是说,回鹘很有可能成为西北边境的威胁?”
“目前来说不会,可长此以往,难以预料。”
梁玄靓思索了片刻,又问到:“昭彦,汝何想?”
齐昭彦便说:“余闻言,胡杨生于北漠,虽是终年干旱,却是老干虬枝历世桑, 新芽嫩叶任风霜。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这回鹘人也如胡杨坚韧。若是再如燕郎所说,颇有智慧,那回鹘必然会成为似突厥那般的国家。”
“如此说来,我应该现在就把回鹘打下。”梁玄靓叹了口气,他思虑百姓,“只是与突厥不过停战一载,百姓实在是禁不起折腾了。”
“阿郎勿要担心。”齐昭彦安慰道,“燕郎与我怎么也能再陪你四五十年,而后总会国泰民安的。”
听齐昭彦这么说,梁玄靓心里舒坦了一些,笑着说到:“有白徐在,你们两个陪我到百岁也不是问题。”
此话一出,梁玄靓和齐昭彦都大笑起来。少年志气大都如此,有知己相伴,无负东西。
可燕宸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相伴百年与他人听起来或许是人间幸事,于他自己而言,却如同笑话一般。伴君如伴虎,君王诚多疑。况且他是前朝太子,与梁玄靓本就站在对立之地,纵使他们现在看似和谐,却也逃不过命运的既定。
不厮知名,怎奈向,前缘注定。思思绪绪剪不断,肖不知,人痛损。
路过首饰摊子,齐昭彦就说自己要去给妻子买步摇,请阿郎和燕郎先行戏台。
“齐昭彦可真是对夫人万般疼爱,到哪都惦记着妻子。”
“齐公夫妇伉俪情深,神仙眷侣,叫人羡慕。”
听燕宸这样说,梁玄靓挑起眉毛,语气也带上一丝酸味:“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
燕宸轻笑了一声,说:“我不过感叹一句,你又何必思虑过深。再说,我对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又何必计较?”
“我如何不计较?”梁玄靓小声抱怨着,“若是你坦诚半点,吾便可以不去从小事上得宽慰。”
你早就不是太子了,还端什么架子!
越是难缠,就越喜欢重伤对方。可每次说完这话,梁玄靓就有些后悔。他打量燕宸,心里小心翼翼,面上却还是傲慢——他不过是想从燕宸的脸上看到更多关于自己的表情。
谁知燕宸只是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便温声道:“戏台开演了,我们过去吧。”
……这人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心上啊!!!
戏台下面围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观众,台上则正演着《捉黄鬼》的剧目。这是特地从邯郸武安请来的傩舞班子,表演者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舞姿动作乃与天地沟通。
“这傩舞傩戏是从俺们武安郡白府村的祖辈们传下来的,讲究心诚,可驱除厄运。我们这些唱作舞作的十六请神,十七驱鬼,祈求平安长乐。”
听完主事介绍,梁玄靓觉得颇有意思,“心有善念,自是鬼神也会保佑。你说是不是啊,君然?”
燕宸却是淡声说到:“心无亏欠,不惧鬼神。”
猛的被这么一呛,梁玄靓没反应过来。那主事笑道:“一看郎君就是一身正气,不惧鬼神,鬼神也会保佑你的。”
“我并非是要顶撞主事。”看向梁玄靓,燕宸接着说到:“只是我家阿郎实在是心思多,我顺着他他不痛快,只好逆着他来了。”
梁玄靓立刻发了火,“你说谁心思多!”
真是不知好歹!
主事倒是个热情的,见燕宸和梁玄靓如此斗嘴,感叹道:“两位感情可真好,真是羡煞俺了。两位啥时候到俺们哪儿去耍,俺一定好好招待恁俩。”
梁玄靓有点听不懂这方言,“什么?”
“他说要咱们去武安郡做客。”燕宸解释道,“谢过主事。”
梁玄靓赶快跟着道谢,“改日一定前去拜访。”
离了戏台,他们两人继续在集市里观望。梁玄靓问到:“你听得懂武安的方言?”
燕宸便道:“吾辈先祖在邯郸居住过一段时间,自然是懂些的。”
梁玄靓这才想起来四国争战时,燕宸的祖辈在邯郸城做质子。他想到这个心里又不舒服起来,总觉得燕宸是在暗喻自己也是他梁玄靓的人质,真是好说歹说都不能让他解开心结。
但心结哪有那么好解?人这一辈子,有四件事情不能太执着。一是长久,二是是非,三是善恶,四是生死。他偏偏与燕宸占了全部四件事,怕是几辈子都理不清。
好在片刻欢愉还是有的——这道旁有外族人围的篝火场子,来自各族的男女老少围火高歌起舞,在这帝京城中别有兴致。梁玄靓第一次见这,便拉着燕宸坐了下来。有人给他们端来热酒,一口饮尽身子便暖和起来。
好酒能助兴,这里载歌载舞气氛高涨,梁玄靓不住拍手叫好。有热情的娘子郎君便拉起他,让他加入。
站在这些人中间,不善歌舞的梁玄靓有些手足无措,可他却看到燕宸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