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儿张张嘴,最后还是老实地顺了老嬷嬷的教诲,说不渴。
兰愈听了好像很不可思议,小声嘟囔说:“在太阳底下不活动就不会渴吗?我怎么翻几个跟斗就嘴里发涩呢……”
小米儿笑了,没解释。
也许是“小米儿”这个称唿更亲近了许多,也许是小孩子天性里面就偏向于和同龄人亲近,自那时候起,这个小少爷和她说的话就慢慢增多了起来,甚至有时候他一个招式总练不会,也会让小米儿来帮他挑挑是哪里出了毛病。
日子像水一样流淌,俩人相处逐渐融洽,小米儿对兰愈的倾慕也越来越深。但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觉得,她们这个小少爷好像……真的是有点不太一样。
他整日习武,好像并不是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有好几次她都听到老爷劝他别碰刀子了,让他学学邻国神童陶智宸,去接触些正经文哲之理,别一条道倔强地走到黑。
但她这个小少爷不听。
他还义正言辞地顶嘴说:“做文学能保护这个世界吗?”
夫人和善地摸着小兰愈的头道:“能啊,怎么不能。”
“那为什么皇宫里还要留着军队呢?弄一群说理的去打仗不就行了吗?”
兰父兰母往往都是到这里就接不上他的话了。
小米儿每次都觉得少爷说的好有道理啊,少爷不顾他人言而执意去练武这件事也好令人敬佩。
兰父兰母到底是拗不过他,依他继续练武去了。
最终,在小米儿来兰安府一年左右,老爷和夫人把这位小少爷送去醉卧武馆进修去了。
此后,小米儿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兰愈,而她的小少爷也在她一次次的偷瞥中慢慢成为了气正温润的大少爷。但随着年岁增长,她也明白了天涯和地沟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身在地沟,就只能仰望天涯,不得企及。
她们丫鬟私底下都对少爷的做派各执己见,有时候临睡前,几个姐妹还会因为少爷吵起来,最后还是嬷嬷来训斥一番才能消停下来,各自呲牙嗔目跟个鼓包一样睡觉去了。
小米儿却从来不参与她们的争论。
不是因为她说不过,而是因为她觉得,无论怎么说,少爷也还都是少爷,依旧坚定地做自己的那个少爷。他不会因为别人怎么说而改变。
所以当她一屋的二陌姐说少爷粗鄙不雅、愚蠢庸俗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一笑带过,听听便就罢了。
她一直都是相信着的,少爷不畏人言,永远会做那个执剑肆意的随风少年。但她到底是信错了。
她不知道兰愈在醉卧武馆和兰安府二处之外的评风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当老爷夫人带少爷去参加国宴时所受的贬损与冷遇有多么鞭心,她亦不知少爷走在路上被七八岁的顽童啐口水、骂不儒时,心里有多么冰冷。
所以当六七年前,兰愈辞剑归居时,小米儿感觉她一生以来所有的坚信都破灭了。
她以为少爷一定会去做大统领大将军的。可为什么,他苦苦练功这些年,最后却还是和刘少爷徐少爷张少爷王少爷一样,走上了世俗所谓的正途。
少爷是不想保护世界了么。
小米儿不敢问,也从未打算问,她能做的不过是为他打理日常,还有……帮他整理书卷、洗砚磨墨。
就算少爷放弃了倚梦仗剑的曾经,小米儿也愿在默地里伴他走过枯燥无趣现如今。
兰愈很为兰家争气,文学起步虽晚,但他起步两年后就在宫廷督办的赋诗游会中摘得桂冠,自此扬名,成为莱拾境内弃武从文的劳模典范。
看着逐渐有门面的兰大文学家,小米儿也渐渐相信了世人所谓“兰家少爷回头是岸”的说法,渐渐相信了少爷是真的忘记了幼时保护世界的抱负。
直到她跟着兰愈去了虞浦。又去了单县。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始终如一的少年,看到了什么是初心未变。
看到了少爷重新绽放的信念。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人,这个人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原本少爷平静的世界,带着少爷走出既定的轨迹,回追那最初保卫世人的抱负。
这个人和少爷关系斐然,外界传言从未间断。
小米儿一直服侍兰愈,关于他的举动她基本上了如指掌。因此,也便一直都以为这是世人皆醉、唯有她为知情人,这时间哪里有什么兰宸美景,有的只是外界光辉之下友好相处的一对友人。
但是刚刚,这个人亲口承认了,他是情系少爷的。
所以说,是真的。
兰宸美景,是真的。
……
又一阵风刮过,吹灭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