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学丞和柏妈妈说话的声音不大,淹没在哗啦啦响的麻将音里。费廉在一旁坐下,看着屋里挂得小灯笼,玻璃上贴得福字,慢慢地呼出口气来,觉得心里的慌乱一点点安定了下来。
这就是……家。
柏妈妈跟费廉说起柏学丞小时候的糗事,这大概是长辈过年一定要谈及的老套路之一,柏学丞自己都听厌了,无动于衷的,费廉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等吃过晚饭,亲戚一家走了,柏妈妈道:“明天一早回去?住一晚?”
柏学丞一个自由职业,有电脑就行倒是无所谓,他转头看费廉,费廉点头:“明天一早没什么事,可以晚点去。”
柏妈妈一下高兴起来:“那成,我去收拾一下,你俩挤挤吧?”
费廉心里砰砰直跳,总觉得自己做贼心虚似的,点头:“没事。”
柏爸爸看着电视,柏妈妈收拾房间,柏学丞和费廉坐在沙发上互相一下一下对视,柏学丞咳嗽了一下,坐直了,费廉下意识地拽紧了手指,指甲在手心里用力地捏出掐痕来。
柏爸爸目不斜视:“怎么了?有事要说?”
柏家是男人心细,柏爸爸对儿子还是比较了解的,柏妈妈反而比较心宽。
柏学丞一时居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总觉得这个时机好像还是选得不大对。
但什么时候是对的呢?很多事也许从来就没有完美的那一刻,无论如何,都得迈出这一步才行。
柏学丞悄悄地呼吸了两下,镇定地说:“我谈了个朋友。”
柏妈妈刚好从屋里出来,惊喜道:“真的?怎么没带回来看看呀!”
柏爸爸却比较敏锐,发现儿子说得是“谈了个朋友”而不是“谈了个女朋友。”
大过年的把好友拉到家里来,还这么正经,费廉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在家里的殷勤劲儿柏爸爸可都看在眼里。柏爸爸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打量了一下费廉,果然费廉脸色也很是肃穆。
柏爸爸心头咯噔一下,怕吓到老婆,说:“你去……那什么,厨房看看。”
柏妈妈:“看什么?”
“我……口渴,给我倒杯水。”
“这不有茶吗?”
柏家果然是不擅长撒谎的,柏爸爸硬是磕巴半天,最后放弃了,说:“我跟儿子谈谈,你回卧室去,一会儿再说。”
柏妈妈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卧室,等门关上,柏爸爸调大了一点电视音量,自己则压低声音,说:“不会是我想得那样吧?”
他说着,看了费廉一眼。
费廉那一瞬间如芒在背,一下坐直了。
柏爸爸平时也上网,知道现在流行个什么同性不同性的,也知道很多国家都已经开放同性婚姻了。
可别人是别人,别国是别国,跟自己扯上关系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云里雾里。
柏学丞紧张地喝了口茶,试探道:“你都想什么了?”
“你说你大过年的,带小慧……小费回来……”柏爸爸说,“你以前就没带过人回来,上学那时候你俩关系也挺好,也没见你带回来啊。这些年你也没跟哪个姑娘在一起,之前你姨妈给介绍的,你不是连见也没见吗?这才去南城多久,就有对象了?”
柏学丞想了一下:当初他是想带回来的,那之后不就和费廉闹崩了吗?
柏学丞见老爸直说了,也就不绕圈子了,懒得费那个劲:“是,我跟费廉在一起了,很认真的那种。”
柏爸爸顿时不说话了,他摸了根烟抽了一口狠狠地呛咳了几下,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他对柏学丞向来管得不严,但要说溺爱也谈不上,只是不想过多地干涉而已,但眼下哪怕是注重“主引导不干涉”教育理念的他,此刻内心也是天翻地覆,排山倒海的。
柏爸爸艰难地问:“怎么算认真的?”
费廉坐在一边很是难受,但柏爸爸不看他一眼,他也插不上话,只能在心里焦虑着。
柏学丞说:“你和我妈怎么认真,我就跟他怎么认真。”
“胡闹!”柏爸爸终于严厉了起来,“能一样吗?我和你妈能扯证,你们呢?我和你妈能生下你!你们呢?”
柏学丞长这么大很少被老爸吼,脸色也有点发白,但话已经出口,他反而淡定下来了,坚定道:“这跟别人没关系,只跟我和费廉有关系。”
“别跟我说这一套,世上人99%都走这条路!你要去走别的路,你不问问为什么那条路没其他人走?这都是前人总结下的经验和教训,前人不是没试过,但发现走不通!你懂我意思吗?”
柏爸爸夹着烟,指了指他和费廉:“万一被发现了,工作怎么办?生活呢?别人怎么看你们?亲戚朋友怎么看你们?以后老了,谁照顾你们?你们又能留下什么?”
柏学丞皱眉:“爸,你一直说做人要诚实,要脚踏实地。我脚踏实地过日子,我好好生活,就因为爱的人不是个女人,就不配做个普通人了吗?不配有普通的生活了吗?如果因为99%的人都走这条路我就也得走,那我还算是个诚实的人吗?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再说了,你这数据从哪儿来的?你说的99%是在你所知的范围里,你这得分宏观和……”
费廉轻轻撞了柏学丞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果然柏爸爸夹着烟气得手抖:“你个臭小子……”
“你再想想!”柏爸爸站起来,“我劝你们再想一想,这不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