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喽!”六子学着大人的模样,费力地拍打三生的肩膀。
三生看着好玩,于是往一旁平移了半米,小六子身子一歪,险些从礁石上摔下去。
“你干什么?你……哪有你这么对老大的?”
三生压下笑意,摊手做无辜状。
“小兔崽子,吃饭!”村子里陆续响起了母亲们的声音,小村子里就有这种好处,只要喊上一嗓子,从村头到村尾都听得清楚,但坏处也在这里,哪一家哪一户做了什么好吃的整个村子都知道。
果然,等到六子和三生回家之后,他家门口已经坐了五六个人了。
“二哥,你换一个拿,给孩子留个螃蟹。”
“三叔,您都吃两碗饭了,家里没给做饭呐?”
“嫂子,你管管孩子,我家饭碗又不是铁疙瘩,经不起这么砸。”
六子长叹一口气,拉着三生潜到院子中心,借着个子小的优势趁乱摸了两只螃蟹出来,随后两个人坐在家门口,一人抱着一只螃蟹,傻笑着。
“你不会吧?还是得看我的。这个是螃蟹,要这样打开这个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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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不用你了,我自己会。”三生抢下六子手里的螃蟹,紧紧攥在手里,小声嘟囔,“每次你剥都要偷我半个蟹黄。”
“你可别瞎说,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拿。”
“你有没有点哥哥的样子?”三生问。
“你二十岁,我才十无岁,你才是哥哥。傻子!”六子眼疾手快地掰开螃蟹的后壳,张大嘴巴作势要啃下去。
“你别!”三生一掌捂住六子的嘴,把螃蟹从他的手里抢下来,连带掰断了两个蟹钳。
六年的人类生活,三生已经大概清楚人类语言,虽然有时还会闹出笑话,但已经可以毫不突兀的融入人类世界。
为了避免一直被叫傻子,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也伪造了自己的年龄,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习惯性的叫他傻子,当然他除了接受也没别的办法。
可更多问题接踵而至,大家知道他不是个傻子后,每天都在问他的家在哪,三生实在编不出来,除了这个小渔村,最多再到镇上,他对人类世界没有一点了解,对于大家的问题也只好沉默不语。
久而久之,大家就脑补出他是遭遇过巨大家庭变故的落魄少爷,于是心照不宣地忽略这个问题,只是三生偶尔去镇子干活时还能看到告示栏上有他的画像。
“六哥。”他攥着螃蟹,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六子。
六子还只是个孩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在三生的目光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果然,他很快地败下阵来。
“行吧行吧,但是你明天去镇里要给我带蜜饯。”
“行,我给你带一大包。”三生笑得眉眼弯弯,低头飞快的摘掉蟹心和蟹胃嗷呜一口咬下去。
阿爹阿姐总说三生幼稚,不仅爱玩还总爱和六子抢东西吃,完全不像是二十岁的人。但对三生而言,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虽然他是一头两千多岁的鲸了,但其实才刚刚来到陆地,是一个陆地年龄只有六岁的小孩子,小孩子嘛,就是应该幼稚的。
更何况,他又不是一直幼稚,在赚钱上三生精明的很,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你这个月已经去镇里三次了,这次别待那么久,爹后天就上船了,你记得早点回来。”
“好。我搬完货借马回来。”
“那我给你留一个鸡蛋。”
“再加一个红薯。”
“红薯就红薯。”六子搭上三生的肩膀,像六年前一样,但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笨拙,相反,从容又自然。
这六年里六子长高了许多,有时候三生甚至怀疑六子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把自己种进土里,不然为什么他每次去镇子里干几天活,回来就看见他不仅长高了,还一身的泥巴。
为了能继续嘲笑六子的身高,每次三生出门都会偷偷施法,让自己长高一点。
但他还是太谨慎了,眼看着六子的身高就要超过他了,这让他升起想拿一个小锤子把六子敲矮一点的想法。
“我给阿爹买的那对护膝,你看着他带上。”
“爹说他没事,用不上那么娘们唧唧的东西。”
“怎么可能没事?”我可是鲸啊!
“他那个腿好着呢,就是骗你给他干活,你别总惦记了。”
三生不做声,可心里坚持认为受到鲸鱼攻击的人类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阿爹就是装的,怕我担心。
对,就是装的,要攒钱给阿爹买最好的药。
三生默默点头,心里想道。
三生现在不仅掌握了人类的语言,还学会了人间的礼仪,每年都会有那么几天,他会想起自己当年的糗事,拼了命的和阿爹道歉。
这六年三生过得很快乐,比在神魔海时快乐许多许多,他现在有真正的朋友了,能陪他数云朵,晒太阳,看月亮的好朋友,虽然有时他也会感叹这是个只有几十年寿命的短命朋友。
在家里两个劳动力的努力下,一家人的日子比从前好了很多,他们打了新的床,三生终于能从地板上离开了,而三生鱼生第一次躺在床上的那天,刚好是他来到人界的第三年,那天夜里他久违的回到海里,拟作小鱼的样子,向神魔海远远地传递喜悦。
“我娘最近打算给你说媳妇了,但是你太白太瘦了,他们都担心你有病。”六子说。
三生吃完了螃蟹,把蟹壳往地上一扔,手上黏糊糊的汁液往衣服上一抹,其实在背地里偷偷变走,“他们才有病,全村就数我最能干了好不好?”
“姑娘们又看不着你干活,你也是,每天吃那么多怎么一点也不壮实,上次刘叔还说你能干,不让我们亏待你。我们哪儿亏待你,全家数你最能吃了。”
“懂什么?我每天干活,吃的多用的多。算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娶媳妇。”
他可是两千年的老鲸,怎么能和人类成亲?
“那怎么行?爹……”六子话刚一出口,又慌张地咽回去一半。
“爹怎么了?”三生焦急的问,“你说呀?阿爹的腿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出不了海了?没事我给阿爹买最好的药,一定能治好的,如果治不好我一个人也能养家,我肯定不能让你们饿着。”
“停停停,再说下去爹都让你说死了。他那个腿是真的没事,现在和你打一架都没事,你别瞎操心了。”六子瘪瘪嘴,“爹在村子后头给你盖了个屋子,原本让我保密的。你必须装作不知道。”
“屋子?”三生心下震惊又委屈,“阿爹不要我了?”
“啧!一天天脑瓜里都装着什么东西,没有不要你,你要娶媳妇了怎么还能跟我们挤在一起?”
“那不行,我不成亲,不娶媳妇。我不要出去住。”他扯了扯衣摆,把脑袋低低地埋着。
“媳妇多好呀,媳妇能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做什么。”
“可是我不喜欢娶媳妇。”
“我就喜欢,一个漂亮姑娘穿一身红彤彤的衣服和我成亲,想想我就喜欢。”
“那我把媳妇给你,我不要。”
虽然已经在人间生活里六年,但是三生似乎并不了解媳妇的意思,在他眼里,媳妇和螃蟹是差不多的,很难得,很多人都喜欢,就像没吃过螃蟹的三生不知道这种硬硬的东西那么好吃,现在的三生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媳妇’这种东西。
别人喜欢就喜欢吧,反正他不喜欢,如果六子喜欢,那他可以把自己的媳妇也给六哥。
“傻子。媳妇是不能给的,就像我一样,六哥是不能给的,媳妇也是不能给的。”
“可是……”
“你们两个崽子聊什么呢?明天不是要镇上?早点休息。”阿爹喝得醉熏熏,扑通一声坐到六子身边,“明天跟你哥一起去镇上,你姐姐有了,给她送两条鱼过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
“娘家爹没事上什么门,不让镇上的人看笑话嘛,你小,你去没人说闲话。”
“可是你都好多年没见过姐姐了,你不想她吗?”
“我想她干嘛?都是人家的媳妇了,轮得到我想她?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滚进去睡觉。”
三生扯扯六子的手指,眼神示意。
两个人走在院子里,太阳是暖烘烘的金黄色,风中还是一如既往地飘散着海腥味,三生勾着六子的小指,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三生内心骤然涌起一股无来由的慌张,他扭头看向六子,问道,“等回来,我们去看日出吧?”
“可以。”六子点了点头,晃荡着手继续向前走。
三生依旧不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毕竟此时云淡风轻、风平浪静,他放开了六子的手,推开房门,走进温暖的小屋。
神魔海两千年的平静,和人间六年的温暖让这头来自漩涡深处的鲸鱼失去了警惕性,而他也即将为这份疏忽付出代价。
他最终还是忽视了神魔海给予他的最后提醒,在启明星之前起床,背上行囊,带着三生踏上了去镇上的路。
……
“天儿怎么这么暗,据说山上的道长们下山了,是不是他们……”
“不可能吧,道长又不是神仙,还能呼风唤雨不成,我看就是要下雨了,搬完这两车我就回家。傻子!你要不要去我家住一晚?”
这个东家三生已经跟了两年了,常在这里干活的小工和三生都很熟稔,有时活干得晚来不及回村子,这几个小工都会收留他,三生虽然吃的多,但每次都留钱,这些小工总是很愿意收留他。
“不用。六哥今天跟我一起来的,天黑之前我们得赶回去。搬完这车我去找东家借马。”
“东家那匹马都老成那个样子了,你还不如去驿站借,驿站的老板娘长得漂亮,看你的眼神……”小工两指比了比自己的双眼,“哎,都那样。肯定是有意思。”
“啥意思?”
“还真是傻子。啥意思?喜欢你的意思呗!”
“她都不认识我,不要乱说。我去借匹马,跑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回去吃个晚饭。”三生卸下最后一麻袋的货,甩动肩膀上泛黄的帕子,掸掉身上的灰,转身摆手,“我走了哈,下次见。”
驿站离这里只隔了一条街,三生快步走过去,老远就瞧见老板娘在二楼朝他挥手。
“小哥,今天这么早下工?”
“对,着急回家,能跟您借匹马吗?过两天就还您。”
“你等着。”老板娘放下鸡毛掸子,转眼间就来到了三生面前,她大手一挥说道,“狗子,给你三哥牵匹马。”
“别总跟我您您的,让人听着以为我多大岁数了。不就是马吗?送你都没问题,以后多来帮几次忙就好了。”老板娘满脸笑意,是个十足的好人。
三生回忆起小工们说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离谱,老板娘肯定是对谁都好才会让人误会的,想到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摸摸脑袋,傻傻一笑。
“谢谢老板娘,马我就借两天,肯定给你喂得饱饱的。”
“行。”老板娘从小二手中接过缰绳,亲自递到三生手里,“你想什么时候送回来都成。”
天上突然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三生伸手去接,触感生凉,他心中不安的情绪快速放大,他飞快地接过马匹,手上施法探得六子的位置,略一闭眼感受他此时的场景动作。
他和姐姐面对面的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怀里还抱着一捧蜜饯,满嘴都是糖浆。
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三生却越来越慌,于是他匆忙道别,拉着马匹就要走。
这马虽然已经驯服,但到底是个陆生动物,和三生一个水生鱼总共也只有两面的缘分,本就焦急的三生更难将他控制,干脆施法将两匹马控制起来,借着蛮力拉着跑了出去。
不消一盏茶就跑到了姐姐家门前,他用力敲门,大声道,“六子,回家了。”
六子很快出来,两个人骑上马便一路狂奔。
风雨越来越大,离开镇子没有一刻钟,大雨就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就连马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三生将六子护在怀里,双手环住以保持温暖,同时施法,探寻着前方情况。
他是一头鲸,雨水影响不到他,但是会影响陆地上的诸多事情,比如说他的寻人咒已经发出去一刻钟了,还是没有得到回复,自从他来到人间,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这个镇子就这么点大,甚至比他的原型都要小,怎么可能这么久了都没有回应。
在神魔海,寻人咒出现问题只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有比施咒者法力更强的存在,在路上阻截了他的符咒;第二就是寻人咒的对象被吃了,死了,尸骨无存了。
村子里出现了法力更强的存在,或是阿爹阿姐已经死了,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他心里的慌张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了,但是当六子发出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们也不用这么着急吧,雨这么大,很冷很危险。”六子还是要用最轻柔的声音回答他,“抱紧一点,很快就到了。”
他将灵力散了一部分出来,将六子团团包裹住,以便他保持温度,虽然这可能让其他人觉得六子在发光,但是这种天气这样的小路也不会有人出现了。
“傻子,这样很危险,我们找地方歇一歇吧?”
“没事,很快。”三生将六子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重复了两三遍,也不知是在安慰小六子还是安慰自己。
他一手牵住缰绳,一手置于身侧,手指纷飞几下,发出一个更复杂的法术,随后略一闭眼,数里外的场景就出现在他眼前。
当漫天黑云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的时候,三生就知道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渔村毗邻神魔海,平日里安稳太平,连水贼都没有,这因为人界连同神魔海只有这么方寸大小的海域,这是一条狭窄的双行线,偌大人界也只有这一条路。
两千年前,这个渔村还不存在,为了避免脆弱且残忍的人类擅闯神魔海,这片海域的浪很是凶猛,方圆几里没有人类可以幸存。
后来海王消失,神魔海从三界摘出,人间通向神魔海的路被彻底封死。
人类无法进去,滔天的海浪也没有必要存在,于是这片海愈加平静,直到百年之前方有了这安稳太平的小渔村。
如今,不知是何原因,这片海再起巨浪,按照神魔海的规矩,这片区域的人类都会死掉。
从前三生对这个规矩满不在乎,觉得既然人类敢挑衅神魔海的权威,那么也理当付出代价,但是现在他不这样认为,因为现在,那个渔村有他在乎的人了。
三生来自神魔海,他的法术咒语被神魔海的规则拦下也毫不意外。毕竟他修习的所有法术都是为了守护神魔海而不是为了对抗神魔海。
远远地瞥见小渔村的一角黑云已是他能力范围的极点。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明天爹可能出不了海了,也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鸡蛋吃。”小六子说。
“应该有的吧。”
“没有也没关系,再过两天内就是我十三岁的生辰了,我的生辰总会有鸡蛋的,到时候我还给你留一个。”
是啊,小六子还不到十三岁,想起来比三生曾经的鱼朋友还要小,鱼朋友没有家人,只有偶尔才会有朋友,他孤独的不愿意相信太阳应该是温暖的,三生不想让他的六哥变成这个样子,于是他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小六子的头。
“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嗯。”
“我会法术,你相信吗?”
“你会法术?怎么可能?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今天让你见一见,就算是没有给你买蜜饯的补偿,好不好?”
“听上去好像挺吃亏,但如果你带我飞,我就答应你。”
“好,你闭上眼睛。”三生松开缰绳,紧紧抱住六子,“我数三声我们就飞起来了。”
“三,二,一……”
三生一脚跨起,瞬间腾飞到几米高度,他划出一道护罩,将他们两个罩在其中,隔绝了雨水、隔绝了冷气也隔绝了声音。
“哇!傻子,你可太厉害了吧!”
若是平时,三声听到这样的夸奖一定会高兴地直跳脚,激动地要求六子给自己一些奖励,但是现在,他已经没那个兴趣了。
空中,三生紧紧抱着六子,脚下的大地在飞快的移动,但是因为天空黑的阴沉,六子什么也感觉不到。
“六哥,一会儿我们到家了,你待在这个球里面,等我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给阿爹阿姐一个惊喜,你答应我好不好?”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饶是六子再迟钝,此时也从三生紧绷的声音听出了问题。
“可能是有一点问题……”村子已经在眼前了,三生必须尽快解决小六子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很大,你还没有学会怎么处理它,相信我,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六子犹豫了两秒钟,随后答应道,“好。我等着你,但是你要快点回来,我们一起回家,去晚了鸡蛋就没了。”
村子已经在两人的身下,即使隔绝了声音也能从护罩的抖动中感受到此时情况的严重性。
“等我回来。”三生勾了勾六子的手指,和那年他保护自己一样。
随后他放开双手,笔直地落了下去。
神魔海的水沉默下去需要数百年,但激荡起来只需要几个时辰。此时距离他们离开村子已经有七八个时辰了,村子几乎被完全淹没,三生从村头一路飞过去,给每一个还在挣扎的一个保护罩,那些熟悉的脸上出现了完全陌生的表情。
三生继续向前飞,马上就到家门口了,他看到了阿爹和阿姐站在屋顶在朝他招手,他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将护罩甩过去,连带着保护罩一起出去的还有他焦急的心,和急迫的身体。
保护罩接触到阿姐的身体,笼上阿爹的双手,可是下一秒,墙上的瓦板被海水冲倒,阿爹猛地坠落。
三生伸手去接,却被另一个人先一步抓住,他反手一挥,将那人丢进护罩,随后再一次伸向阿爹。
海水又卷了过来,将阿爹卷向屋子的断裂处,三生心下一紧,放下一个巨大的护罩。
可是这是神魔海的海水,或者说是几千年前的神魔海的海水,而那时,神魔海最擅长的就是变幻无常。
三生拼命的追,把所有能想到的法术一口气用出来,海水被打的飞溅,可他还是拦不住被水流冲的越来越远的阿爹。
所有的护罩都飘向空中,围在六子的身边,而自从三生走后,六子就一直很焦虑,即使有三生留下的温暖,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冷了下来,直到娘亲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扑倒保护罩上,大声的喊,“娘,爹呢?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可为了避免六子被吓到,他的保护罩早就隔绝了一切的声音,阿娘的眼泪糊住了大半张脸,她大声喊叫着,拍打着,可是六子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触碰不到。
他一边哭一边不断的自我安慰,要相信三生,三生一定可以把大家都平安带回来的。
可事实是,三生没能做到,神魔海的浪潮再次变大,三生将半个村子都笼罩起来,可是范围太大了,而这里偏偏是陆地,他面对的偏偏是神魔海,一个孩子在面对自己的母亲时永远都是那么的无助。
他的护罩很快破了,可村子里还有五六个人没有救下来,这其中就有他的阿爹。
他们都不见了,被海水冲到不知哪里,他放开全部感官,探进水中去找,探遍整个村子去找,他将自己的灵力法力尽数散开,终于找到有一点方向,可海水涌来一切又都不见了。
村子那么小,可三生什么都找不到。
终于,在他落在村子的一炷香之后,他再也没办法在村子里感受到任何一点生命迹象,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只鸡亦或是一条鱼。
三生如愿以偿地再次感受到了神魔海的力量和变换,却是以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式。
这之后他又找了许久,进到水里,飞到天上。最终,他在一间还没盖顶的房子里找到了阿爹身体,其中一条腿还压在砖瓦的下面。
三生看着那条腿上的护膝,看着这间从没见过的房子,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他不知怎样离开水面,飘向空中,身边飘着五个巨大的护罩,里面的人都有着三生熟悉的五官。
风张开一张巨口,露出獠牙从他的胸膛穿过,呜呜地涌向温暖的人间。
空气中既没了温度也没了味道,又或许人间的空气并没有改变,只是经历这场浩劫的人们短暂地失去了感觉。
三生被引他沉迷的人间裹挟,再次跌入无知无觉的神魔海。
他抱着阿爹,落在六子和阿姐面前。
“抱歉。”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情绪淹没全身,一张口便汹涌而出。此时,他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多么沙哑,双手是多么的冰冷。
曾经他听神魔海的仙灵们说,“当你学会落泪,就说明你已经准备好成为一名战士。”
他能清楚地认识到分别,却是生平第一次认识到眼泪,他抚过脸颊,温热的眼泪带着身上最后一点温暖,坠落地面。
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头顶,好像比夜色更浓,却无法比人心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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