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纠缠,怎料宁瑞臣头也不回,脚下生风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隐约看见哪里出来了两个白皮靴的太监,把那疯子两只胳膊绞住,扭打着塞回小屋子里。
忠义伯府算大的 ,宁瑞臣一溜烟跑出两扇门,又是个不曾见过的院落,正想着找个太监问问路,刚一转身,就是两个绿衣火者,于是连忙拉住:“正好了,方才你们世子有事,我随便逛了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你们带我去他书房,我等他回来。”
两个火者带他左转右拐,宁瑞臣想着刚才的见闻,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们:“你们府里有什么清客住着?”
一个答:“没有的,以往有人上门毛遂自荐,世子一概推辞了。”
既然不是清客,那方才所见的疯子,究竟是什么人?
“也没有别的朋友来拜访?”
“没有。”
宁瑞臣心中愈发疑惑,还想再问,这时候身后有人说:“逛哪儿去了?”
“我也不晓得,”宁瑞臣一听这声音就笑,把心里一点疑问全忘了,撇开两个火者走过去,“你府里太大了,我要多来几次便好了。”
元君玉有心逗他:“再让你多来几次,我还需找人多栽几从芭蕉才够。”
一说芭蕉,宁瑞臣就红了脸,讪讪地往前走。
那个晚上的“何必痴心付扶鸾”,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宁瑞臣不堪说的心思。元君玉追过去:“那不种芭蕉,种红豆好不好?”
越发没个正形了!
宁瑞臣煞住脚步,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着了,捶了元君玉一下:“净欺负我。”
时隔几日,有大船靠松江登岸,是张神秀回了南直隶。
刚到家,张神秀便先给几个共事的人派帖子,而后就是宁瑞臣这样的朋友。应着约,宁瑞臣这天去了系舟园,柳骄晒得黑了些,不过依然牙尖嘴利,一面说笑,一面拉着他给他看自己带回的好东西。
“这次去了一个多月,五十来天呢,”柳骄指挥下人搬东西,俨然有当家的气魄了,“术舟弄了一些货,我自留了几样,一会你给掌掌眼,要是喜欢,送你一两样。”
宁瑞臣听他说了一箩筐见闻,神往道:“真是有意思,比我以往看的那些传奇话本要惊险百倍。”
柳骄浑不在意地笑:“刚才说的可不算什么,我们船停在舟山,还遭了几次倭寇……”张神秀正巧听见,阻拦道:“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吓着二爷。”
“罢了,那便不讲,只说我们再南下,去福州那几日。越往南走,真是越热……”柳骄眯着眼一笑,露着小白牙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
“你们走时,少说也八月了,纵是秋老虎余威,竟然还热似三伏天?”宁瑞臣不大信。
“我可不骗你。”柳骄看了这小少爷一眼,一时觉得他可怜,便拉他的手:“走走,不说这些,咱们到后面去,我带你看别的。”
后面这些没什么新奇,就是些抱竹琴的乐伶,柳骄招呼一声,几个乐伶抱琴托鼓上来,一声磬响,仙音袅袅,唱的词不甚清晰,咿咿呀呀,听得宁瑞臣频频问道:“这是什么本?”
“是泉腔,”柳骄给他递戏文册,“寓居福州的泉商带过来的,虽听不明白词,你看他们演,不也新鲜的?”
宁瑞臣翻开一看,发现就算是对着字来译,也听不大懂,心想神州地大物博,南北之间差异如此之巨,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到四处去玩赏一番。
如此听了一下午,实在有些乏,柳骄虽然还想留宁瑞臣过夜,但明日还有一些客到,两两相见难免尴尬,于是叫人送客。系舟园门前热闹,来来往往还有携礼的奴仆,宁瑞臣避着人,叫来自己的轿子,正要上去时,不经意见到几个精壮男子正向园里走去。
这几人,别的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只是行止间颇有些奇怪,皮肤粗糙,手掌常按在空无一物的腰间,并不像宁瑞臣平日里见到的任何一种人。
他没多在意,轿子走到天妃巷,眨眼就见远处文津桥前乱哄哄一团,有兵,也有百姓,不知道闹什么。一下有谁高喊了一声,人群里陡地炸了锅,先是戴幅巾穿襕衫的文人挣出来,然后劈开人群的是持缨枪的兵卒。
前面的百姓堆也乱了,纷纷四散着逃走,那些文人脚程更快,早借着平民的屏障溜进四通八达的街巷里。顷刻间,前面拥堵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仍有贩夫挑担子悠悠地唱长调,刚才的混乱像是没发生。
人虽散去,宁瑞臣仍以谨慎为上,叫停了轿子,让抬轿的过去查看情况。
片刻之后,轿夫回来,禀告说:“刚才有几个文人出游,撞上一队兵痞,两拨人吵起来了。小打小闹的,不碍着过桥。”
“好端端的,他们干嘛吵?”
“这……说是读书的那帮人骂了守备太监,给他们听见了。”
“回去。”宁瑞臣一下拉下帘子,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见到的几个率先冲出来的文人。
那长相他见过,应该和元君玉很要好。这时候他们跑出来骂常喜是怎么回事?宁瑞臣知道,江南一向有一些读书人看不惯太监的跋扈和嚣张,朝廷里也总有人奏本,痛骂宦官专横。这些人骂太监,是他们的事,可常喜是必定不会让元君玉好过的。
一下是兵部调兵,一下又是文社不安分,宁瑞臣头疼的闭上眼,入了秋,怎么金陵哪一处都不让人安心的。
揣着满腹担心回了豆蔻亭,宁瑞臣还是叫人给伯府报信,写了条子交给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正想寻些打发时日的事情做,忽听下人报:“大爷到了。”
“我哥?”宁瑞臣意外,匆匆换了件外衫,到中庭花厅那边去找人。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