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神秀脱了困,擦一把汗,避开谢晏的目光,看得出心里不大舒服:“你到这干什么来了?”
“夜里有事,督公叫我来帮衬一把。”谢晏答得极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吃一顿喝一顿的事,“术舟又是怎么了?”他左右看一眼,把声音压低:“这些兵油子难缠得很,我们回去说。”
两人与吴士吉道别,上了轿,谢晏看着张神秀不住地揉腰,不免关切问:“方才挨了些拳脚吧?我那里倒有些督公赏的暹罗油,回去叫人给你抹些化瘀……话说回来,你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些人?”
张神秀闷闷不乐:“说来话长。”
“这模样,和家里的吵架了?”
“……”
“被我猜中了,”谢晏哈哈一笑,根本是提前就知道了,“吵吵嘴,也算情趣,只是别太过,坏了和气。”
张神秀恹恹地应他几声,不言语了。
谢晏瞥他一眼,用半开着玩笑的语气道:“哎,昨日我听人说了,你到世子府里去了?”
说到这个,张神秀心里一跳,也不知道谢晏怎么就提起这个,支支吾吾地:“啊,去了,去走了一趟。”
“今儿柳骄气跑了,你知道他怎么不来找你麻烦?”谢晏笑了笑,凑过来,拿扇子掩住嘴:“可知大理寺中受审的那个是谁?”
“谁?”
谢晏别有深意地:“元君玉。”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有种重见天日的欢喜,张神秀瞠目结舌:“为何忽然审他?”心中又是百转千回,原来元君玉叫他带柳骄南下避祸,是早听到风声了?
谢晏抓起张神秀的手,拿扇子尖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
“通……”张神秀一张脸立刻青了。
谢晏轻轻哼一声,仰在轿后板上。
“他?!”张神秀吃惊,脸色由青转白,“怎么可能!微卿,你又……!不要越陷越深了!”
“谁让他查我!这个节骨眼,不是他,就是我了!容得我权衡吗?”谢晏挑着眉毛,讥讽地看着他:“别总要我提醒,事到如今,可再无退路了。”
“常喜不知道此事?”张神秀说的不止是与倭寇做生意,还有这次用心险恶的陷害。
“他?”谢晏冷笑一声,“一个阉人,怎么和我斗法?借他之手,就连北京来的崔竹都称病在家了,现如今——”他忽然止住话,可那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张神秀沉默良久,可能是害怕,又或者是不敢置信:“算了吧。”
谢晏登时不满了,自从来了南京,很少有人忤逆他,但到底他还念一点旧情,才耐下性子:“术舟,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知你是最仁善的,在学塾里为同窗着想,在商路上为商会着想,在南京……为一个戏子着想,可你怎么从不为自己想想?”
张神秀看着谢晏疯魔的样子,只觉得心冷:“想这些,毕竟伤天害理。”
谢晏挑眉,翘起一边嘴角,那笑容里分明是讽刺他,脏水蹚都蹚了,这会儿假做什么清高呢?
“我不伤天害理,咱们都要掉脑袋。”
“我……”
“好啦,术舟,”谢晏拍拍他的肩膀,“今夜过后,就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往后,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性命攸关的时候了,张神秀呆呆地听轿外金陵城里热闹的人间烟火,想到自己那些搏命挣来的琳琅金玉,忽的浑身一颤,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急忙紧闭双眼,耳边似乎有万剑穿过的锐利嘶鸣。
事已至此,唯一所能做的,不过顺水行舟。
好半天,他才抹去满额的大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还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谢晏觑他一眼,转头望着窗外的景色,只当又是什么规劝:“什么?”
张神秀无力地靠住轿板,斟酌了再三,还是告诉他了:“浙江来的信,柳骄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