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瑞臣的神情不太像他平时见过的任何一种,元君玉怔怔地想,变稳重了,甚至对他都有那么一丝疏离。
僧人们陆续上了马车,掀开窗对客店里吆喝两声,问还有谁没到的。
宁瑞臣挥挥手:“各位师兄先回吧,我晚些自己上山去。”
马车辚辚地转了向,往淡青的天边去了。
“在庙里还好吧?”元君玉抢他一步,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以前什么样,现在也什么样,山上清修,每天都一样的。”
不对,元君玉默默反驳着,明明不一样了。他心中一阵难过,想把宁瑞臣搂在怀里抱一抱,可还是怕吓着他,退而求其次道:“要是待得不好,就回来,我那里,总有你的地方。”
“算了。”宁瑞臣很干脆的摇头,抖一抖僧衣的下摆,坐在客店外的石板阶上:“庙里好,清净,想事情的时候,没有人来打扰。”
宁瑞臣说的是心里话,早上和僧众出坡诵经,午时用斋,晚间在讲经堂听经,他好像抛却了尘世的一切杂念,重复单纯的修行,偶尔会想起一些从前的烦恼事,想得清的,想不清的,此时看,原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元君玉的心里像有一根针在哪里反反复复的扎,并不是大痛,可是时时刻刻的,没办法忽视。
“宝儿呢,怎么不跟来?是不是又怠惰了?”
宁瑞臣微微仰起脸,有问必答:“送回他自己家去了,我在庙里,其实不需要人伺候。”
元君玉小心翼翼坐在他身边,像是怕惊扰了谁,伸手很轻地盖住宁瑞臣的手背:“要是住得不舒服,随时回来,好不好?”
这不像是问询,反而像哀求,宁瑞臣竟也迟疑了,想把手抽走,但是元君玉拉住他:“都是我不好,别走,行不行?”
他凄凄地解释:“你年纪还小……”
宁瑞臣屈起手指,慢慢地捏了一把元君玉的手:“玉哥,我不怪你的,换了谁遇上这种事,都是一样的。”
“不是……”元君玉说不上这种感觉,张皇失措的,似乎眼睁睁看着什么在一寸寸离他远了。
他恨不得宁瑞臣在他面前哭着闹着发脾气,这样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宁瑞臣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无悲无喜,仿佛是顿悟了,这比什么都让他害怕。
“瑞儿,下山住两天好不好?”元君玉想尽办法,“我带你去扬州转一转?”
“玉哥。”宁瑞臣摇摇头,并着脚尖,很听话地坐在那没动:“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元君玉抛弃了自己那一点高傲的自尊,蹲下来仰着脸看他,想把心都摊开了给他看:“你还有我。”
在从前,宁瑞臣一定是会有无处藏身的惊惶的,可是这次他一点都不躲避了,直视着元君玉:“玉哥,我想不明白。”在家人离散时,他就了断了和尘世的第一缕缘,现在又参破了半幅红尘,一瞬间,并没有多少牵挂了。
元君玉的声音发颤:“有什么……不明白?”
在兰泉寺,宁瑞臣偶尔会想起自己一无所成的这十几年,他在父兄的庇护下浑浑噩噩地长大,倒也有几分快乐无忧,可是人终归要知人情、晓事体,终归要脱离年少忘忧,投身到浩浩尘世中去,如此才能算作“人”了。两者之间,到底孰轻孰重呢?
宁瑞臣沉默半晌,那斜飞的眼角轻轻颤动,流露出一段痴迷:“究竟是困在迷障中好,还是看破迷障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