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珠砾,一朝付劫灰,爱恨怨憎,转眼成烟云,这不都是空吗……原来‘空’,便是大智慧,原来‘空’,就是证道了。”宁瑞臣一股脑说了半天,抬起眼,睫毛轻颤着:“玉哥,我……”
山中流水渐响,一时清越如掷玉。
元君玉按住他的手:“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宁瑞臣愣了一下,似乎是想确认眼前这人究竟是谁,把元君玉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他以为元君玉会不高兴,会多加阻挠,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你能从迷障中解脱,我实在替你开心。往后不必想着我怎么样,我这份心意,能和你有过一刻相通,也就足够了。”元君玉絮絮地说着,把宁瑞臣的手握住,轻轻的叹息:“只是我如今置宅在后山,恐怕会常来打扰你,你会不会烦我?”
他有这样的襟怀,宁瑞臣不敢看他了:“我……”
一瞬间,元君玉就黯然了,缓缓道:“你不想,我就不来了。”
“不是的。”宁瑞臣立刻否认,一时默然,静了片刻才说:“你就这么走了,朝廷会不会为难你?”
“我这个闲人再吃上几年皇粮,朝廷恐怕自己就来赶人了。”元君玉捏捏宁瑞臣的手,对面立刻“唔”一下,怪臊地把手抽回去。这下元君玉就老实了:“昨日崔竹进京了,我托他替我说几句,没事的。”
宁瑞臣担忧:“他那个人……”
“他那个人,总还有这么一点靠得住的地方,就是那一张嘴。纵是胡诌的瞎话,经他一番润色,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宁瑞臣还不放心:“万一他——”
“放心吧,我如今是闲人一个,悠游自在,他要来捉拿我,我也躲进庙里去,和你做一对和尚也罢了……”他一看宁瑞臣的嘴又抿起来,话音一转:“在庙里多久了,不是打算皈依?”
他一说这个,宁瑞臣就又陷入沉思似的,呆呆地卷着鬓发:“本是打算……但方丈说,机缘未至。”
什么是机缘,老方丈没有讲,宁瑞臣也没追问。这“机缘”兴许是比他自以为的“智慧”更奥妙一层的佛理,再问了,岂不是陷入更深的迷障吗?
回去的路上,仍是两个人分着挑一担水。元君玉不常干这个,一路走一路晃,到了顶,桶里还剩一半。元君玉微赧,拿袖子微微掩住桶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有僧人在山门后招手:“师弟,你哥哥来了。”
一打眼,前面有个抱孩子的男人,在那里和僧人说着话。在他身边有个妇人,手里提一个食盒,正朝这里望。
元君玉知道宁玉铨一直不大喜欢自己,但因为此前为宁家说话的事,此刻他的态度倒好转了。见元君玉过来,宁玉铨把孩子抱在怀里掂了掂,擦肩而过时低低地说:“上次……多谢。”
他们一家聚首,元君玉不好打搅,坐在伙房外面帮了会儿工,转眼见宁玉铨转过门廊,要近不近的,在几步外磨磨蹭蹭,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元君玉略一沉吟,以他的表字做称呼:“然斋兄,是有什么事?”
宁玉铨在牢里吃了点苦头,走路微跛,一听他叫自己,老大不乐意地踱过来:“一直没机会说,之前的事,你多多担待。”
不等元君玉回答,宁玉铨又说:“今次来,想求你件事。”
元君玉微微点头,示意他说。
“瑞儿愿意见我,因为我是他亲兄长,这没什么,”宁玉铨似乎难以启齿,搓了搓脸颊,眉毛深深蹙起,“他愿意见你,因为他……亲近你。”
“瑞儿自小与神佛有缘,可我做兄长的,难道就希望他从此皈依受戒,在山里过一辈子?”宁玉铨怄着气,摇摇头:“我终归……是个自私的哥哥,只希望能把他锁住,在红尘里多待一待。”
元君玉看他神情黯淡,一时也心有感慨。他想了想,还是郑重地叫了一声:“兄长。”
宁玉铨一下竖起眉毛,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拍了拍元君玉的肩膀,慢慢向斋堂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