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丈稀奇地睁眼:“那么,就是官府衙门的事了。”
“晚辈并非此意,”元君玉连忙解释,“晚辈是说,若有朋友执意离开,可有劝说之法么?”
老方丈道:“朋友要去何处?”
“我所不能至之处。”
“哪里是不能至之处?”
元君玉沉默一阵:“不能见……不能触,两心分隔,无日无月处。”
方丈哈哈笑:“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他接着摇头:“人生草木一秋,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所能困者,其非外物,不过是自己这颗心啊。”老方丈拍一拍他的肩头,起身离去:“人心自由,檀越这般,是画地为牢啦。”
元君玉困惑:“可是我与他的心,分明都……”
方丈脚步不停,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不过是,禅机未至,不可明言。”
那话语轻柔,在元君玉耳中,却如当头棒喝一般,一时醍醐灌顶了。他从前轻慢神佛,如今又恨那三十三重天外的无人之地要带走他的情钟,恼来恨去,须知世上本无那怪力乱神之事,人一生汲汲营营,所困所蹈,除却命数前定,都是一颗心在作祟。
今日方知佛陀渡人,原是真话。
元君玉舒展眉头,对方丈的背影长长作揖。
从兰泉寺出来,元君玉收拾包袱,先是在南京,而后又往北京走了一趟,了结了一些尘俗杂事,真正放下了忠义伯的重压。这一路耗费了整一月,他算着时日,赶在年前回了南京城。
快要过年,城里挤挤杂杂全是人,坊市间高台上鼓吹弹唱,道路上男女并行,高门大户给外面的孩子们放糖豆蜜饯,一时间彩衣簇簇,笑飞九霄。
他只好步行,走到已经交割他人的系舟园门口,看见一个化斋的年轻和尚站在那。和尚伫立良久,嘴里默默然念了一段经文,然后匆匆离去。
元君玉回到他的竹屋,清扫了半日,又去到寺里小坐。明净告诉他,宁瑞臣年前跟随方丈去深山里坐禅参悟,三十的时候才会回来。元君玉不做他想,安静地在寺里带了半日,才回了竹屋。
情之一字,水到渠成,就是无法厮守,在这里陪他一世,又有什么不好?
三十的晚上,寺里和尚请元君玉去过年。山下爆竹声沸得热闹,到处都是黄的红的晶晶亮的火光,元君玉捧着一盏油灯,到大殿那里去摆上,拜了两拜,回去时,用红纸封了些铜板散给寺里年纪小的孩子们。
还有一封,他捏在手里,不知怎么办。
这天晚上的香客也不少,元君玉穿过团团簇簇的人群,到后山佛塔那里去,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坐在低矮的石栏上。
山下星火灿烂,一片欢腾。元君玉凝神听着,半晌,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夜里凉,坐上一会儿,明天便不好了,”一把少年声音,沉静如水,“伙房师兄在斋堂做了年饭,这会儿正开了,热闹呢。”
宁瑞臣悄悄坐在他边上,看见他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红纸封了:“给我的?”
“讨个彩头。”元君玉怕他不要,塞进他手心里,然后站起来走远几步:“明年你再大一岁,可没有了。”
“好。”
元君玉想了想,自顾自往回走:“吃年饭去。”
宁瑞臣跟上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