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烛自然不与他个不知情的计较,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沄惜一眼,道:“你既还要在他身上赌一回,我拦你也无谓。为师还是那句话,莫动摇本心,莫行后悔之事。”
沄惜看了一眼孟章,方答道:“我明白。”
多说无谓,应烛已经讲得太过直白,只能言尽于此。他没有多做停留,掐了个诀便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孟章有些愣怔,很难理解适才发生的一切。
沄惜目送应烛离开,如释重负,对孟章灿然一笑,语气松快道:“孟章,我不走了。”
“当真?!”这次与之前他耍赖得来的承诺不同,她是真的不会走了!
孟章狂喜,一把将沄惜整个人抱起来,颇激动地转了个圈,道:“这真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
沄惜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中的快乐被放大许多,将心中存着的种种担忧疑虑跑到九霄云外去,只沉沦在此时的欢欣中。
但好景总是很难长久,应烛这一波刚平不到两月,初春时分,江南一带便出了数十年难遇的水灾,百姓被迫离乡,江南的巡抚一开始却担心影响自己的仕途,压着不报,惹得情况越发严峻。
孟章在朝会上听到之后便第一时间拨了巨款,百万两白银运到灾民手中少不了层层剥削,赈灾的粮食、被服更是短了大半,受灾的百姓已然成了处处不待见的难民。
江南一贯富庶,官商勾结的事比比皆是,赈灾的粮食被服与白银多数流入他们的口袋,再加着价卖给灾民,哄抬物价,惹得民不聊生。
孟章见水灾不得治,屡屡派去钦差大臣,但钦差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行事受诸多明里暗里的限制,施展不开手脚,只能稍稍缓解灾民的困境,不至于饿死太多人。
灾情的折子一道道地从江南往回发,说得那地方已经成了炼狱,孟章为此在朝会上几次大发雷霆,江南的情况却仍未好转。
“真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朕管不到江南不成?!”孟章一拍桌子,连夜赶回的钦差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李爱卿,罪不在你。”孟章叹口气,眼前跪着的这人不过二十四五,是他亲自选出来的状元郎,才华抱负都很出众,只是江南的情况太过复杂,唯有他亲自去一趟才行。“明日随朕一同下江南。”
钦差自然不会有意见,将江南一行的种种细节禀报之后便告退。
孟章近些日子被江南的事扰得愁眉不展,将一切安排妥了才想起过问沄惜的意思——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她分开。
沄惜毕竟是应烛一手养大的,多少沾了他身上出世的气息,对世事向来看得很透,不大愿意插手。但她也的确不忍心看着孟章为此苦恼,权衡之下,到底是不愿意让他继续为难,主动应允了下来,答应与他一同去江南微服私访。
孟章将离宫的日子定在第二日,仅有几名近臣与太后知晓他具体的去向,对外只称病罢朝。
他们是夜里微服出的宫,连侍卫带近臣,一行仅有九人,轻车简装加上孟章心急如焚,行进速度极快。
沄惜原本想过用个咒,将一行人直接送到江南,孟章听了却没答应,道他身处高位,听到的消息都是臣子们一层层传上来的,多少失了真,此行除了要安置好受水灾影响的百姓之外,也意在亲眼看一看他的子民们。
江南条件一贯很好,但此时正值春耕时节,稻子苞米苗子都被淹死,在加上黑心商贾的助推,粮价居高不下已有近一月之长,粮食价比黄金,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方不得不离乡去投奔亲友。
路上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自都城出发,虽一切从简,带的却都是良驹,马车也是工匠精心制作的,与逆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意图进京的灾民们成了极鲜明的对比,引来不少灾民乞怜。
沄惜彼时听他们说时不觉得有什么,可越靠近江南一带,路上出现的难民便越多,她所目睹的惨状便越触目惊心。
每走数十里路,路边便能看见一两具饿死的尸体,他们从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翻出的通牒道他只有三十七岁,正当壮年,却瘦得形容枯槁,脸色发青,顶着一个与躯体极不相称的巨大的肚子。
若沄惜没猜错,他腹中该是泥土与石块,就如他们来时听说的那样。
孟章的眼神越发沉,他们遇见每个饿得瘦骨嶙峋的老幼妇孺时便会施舍些水和干粮,四五日的路程下来,已将半车食物分发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