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妈斟上碗热茶,声音像两节干木头相互摩擦,“老夫人,监察司来人摘匾。”
老夫人穿着丧服,晚上拴着白色丝绦,她端坐正堂,接过茶碗轻呷一口,问道:“什么名?”
盖与碗相碰,发出声清脆轻响,老妈妈哆嗦个不停径直跪下便地上磕头,边磕边断断续续道:“监察司文书在仪门外,老奴去看了,罪……老奴说错了嘴,”老妈妈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闭上眼飞快道:“朝廷说三奶奶私通狄戎犯叛国之罪,按律移其三族,但朝廷感念罗府先辈功高,今子孙悖逆却不该叫先贤成那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念此多方裁定商议,褫夺罗氏镇国封位,名下家产尽归国库,自此后男丁尽数削为白身,留在罗氏宅院供奉先灵。”
“叛国,好大的名头。”老夫人冷笑一声放下茶碗,满头光洁银丝瞬间暗淡,她掀起眼皮看向正门,门外呼吸急促,马蹄杂乱,人人都想从罗家身上剜下肉来。
她上身一动,老妈妈旋即起身递上龙头拐,老夫人拄拐站起,鼻翼微微抽动,“女眷呢?”
“老夫人!”老妈妈突然惨嚎一声,“女眷发为官奴!”
是非颠倒,指鹿为马,斥有功之臣为叛国罪人,好个天下,好个圣明!
老夫人步履蹒跚的步入天井,天上乌云似倾,她惨然道:“想我罗家世代忠良,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天理何存!”
轰隆隆,空中厚重云层突现电蟒银蛇,银蛇乱舞,照得室内亮堂堂一片,紧接着沉重雨珠滚石般落下,水汽上涌,周围被雨幕隔开。
老妈妈捶胸顿足,哭得面色青紫接不上气,她既为罗府遭难悲鸣又为将来自身境遇悲痛不已,想她年近花甲竟然再逢巨变,这时她突然听见老夫人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让所有女眷到此处,安排人即刻送石先生出府,他非我罗府之人监察司不会为难他。”
少时,女眷已齐至天井,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被雨滴敲击声塞满,老夫人拄着拐环视众人,说道:“我田家从无屈死受辱之辈!”
“喀!”龙头拐顶端弹起,露出森白剑尖,老夫人看向祖祠目露决绝之色,转杖将尖端对准自己直刺而下,只听‘噗’一声响,利刃割断衣料,果决刺入心脏。
瞬间炸起大蓬血花,又被大雨冲散。弥留之际,老夫人脑海中的回忆逐次浮现,幼时承欢父母膝下,闺中密友同眠,新婚琴瑟和鸣,育子故作严肃,夫亡悲痛欲绝,子丧心肺同眠,送媳千里远征,迎尸正门之外。她这一生历经生死,临了时原以为能云淡风轻的说一句,“不过如此。”
但田婉出征时那一句‘无悔’犹如孽蛟掀浪,怎能无悔!老夫人无神的双目骤间清明,一点将散未散的神采支着她望向皇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