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仿佛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直勾勾盯着童瞳,疑惑地问:“夜……瞳?”
“对。”
沈沉一瞬间竟然清醒了,他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长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童瞳有些懵。
“我我我以为你是个半老头儿,胡子拉渣不修边幅,满世界跑那种。”沈沉口齿还没利索,方才朗诵诗的澎湃激情不知都去哪了,他上下打量:“你怎么这么年轻啊,啊?跟朵水仙花儿似的。”
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了:“老沈,这把年纪还发花痴呢?不得了啊,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你这是要骚啊?!”
沈沉撇过旁边一个拉扯他袖子的手:“滚滚滚一边儿去,一帮人整天屁事没有,天天瞎混一起吹牛批,我跟人约了聊正事呢。”
他把童瞳拽到另一个角落,一边慌不忙地解释:“别听他们的,这帮人就是闲得没事儿瞎闹腾。”
童瞳倒并不在意,这酒吧的氛围很奇特,虽然开着门营业,却仿佛自带一股外人莫进的天然磁场,但一旦融入进来了,又觉得舒服自在得跟家里一样,他有些喜欢这里。
沈沉磕磕巴巴地说了他的纪录片计划,童瞳觉得是个很厉害的想法,有触动他的点,也有让他投入的动力。
另一头有朋友大声喊沈沉过去,他对童瞳说:“我马上回来,你别走。”
童瞳拿出手机搜索了下沈沉这个名字,跳出来的各种新闻有些震到了他,FIRST影展上凭一部拍了十年的纪录片大放异彩,那条片子拍的是他同性恋又改了性别的父亲,十年的时间里曾经是gay,后来又干脆变成女人,面对的所有恶意、诋毁,以及零星的理解和温暖,凭这条片子沈沉拿过国际纪录片大奖,正大红的时候却又突然消失……童瞳大致浏览了下,决定回去后要去找这部片子来看,同时对沈沉这个人有了些钦佩。
不一会沈沉回来,眼神坚定地跟童瞳保证了一通,已经有大平台对这项目感兴趣,会帮他们去招商和找钱,最不济也会采买,他们要做的就是放胆去干,而他之所以找上童瞳,除了看上他自己捯饬的那条简陋的流浪钢琴家片子,还因为童瞳写的游记,文字简洁温暖,完全就是沈沉喜欢的风格,他要一个很厉害的策划和文案,音乐和文字是这世界最感性的东西,沈沉要这两者去碰撞火花。
童瞳在当晚就决定加入一起干了,沈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吟唱者”纪录片计划就像给溺水之人的一块浮板,活得全无滋味的童瞳需要靠它呼吸。
爱情已不可得,那总要追求点什么,那就创作吧,创作令人活着。
作者有话说:
emmm他们分开了,分开的还比较久……
这段分开的日子对两人都很重要,尤其小童,他得自己慢慢明白曾经做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又要如何与自己和解,这是个必经的成长经历,有了这段经历,以后任何劫难都不会让他们分开。
借用猫腻写《间客》时候的话,“我很爱许乐,会给他很大的温暖,但不见得是江山”,我也很爱小童,我会给他很大的温暖,有爱人也有江山。
他要搞事业了,事业创作的过程他也会经历很多,会找到一部分丢失的自我。
阿城在等他。
第52章 静水
来到贵州山区这个叫融河的村子已经第三天,之前通过好几个人辗转联系过的音乐人梁海深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拍摄,他们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摄影器材抵达融河的第一天晚上,梁海深就直截了当地表达过他的态度——他现在过得很平静,也不是什么音乐人,现在就是个农民,请他们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一群人吃了闭门羹,沈沉倒看不出失望,当晚就决定让整个摄制组在离梁海深家不远的山林边缘安营扎寨,既然喜欢他的音乐,决定了要拍这个人,而且来都来了,断没有让一句话就打发回去的道理。
来之前童瞳和沈沉都做了不少功课,梁海深这个名字被沈沉知道是因为一档热门的唱歌选秀节目,在一众唱流行歌的选手里,拼杀到最后前五的一个男生,决赛之夜唱了一首完全不流行的歌——“彼岸之河”,没有人听过这首歌,在后来公开的彩排花絮里,这首歌的现场乐队伴奏排练了非常久,因为原本的歌只是一支非常粗糙的demo,几乎没有编曲,而在重新编曲的过程中,演唱这首歌的男生跟编曲老师之间发生了非常大的意见不合,编曲老师按照常规流行曲的方式编排,而参赛男生强烈抗议,直接说老师完全不懂这首歌,他不要这些电子声,电吉他贝斯电子鼓,而要中式立鼓,加入大提琴和人声铺垫就可以了,虽然这样并不是演绎这歌最完美的方式,但这是目前在这个舞台上能找到的最好的方式。
编曲老师最后妥协了,靠五面中国立鼓,一只大提琴和三组和声把这首歌表现得气势磅礴,参赛的男生最后拿到了第三名,领奖的时候他感谢了这首歌的原作者,梁海深。
沈沉被这首简单又磅礴的歌弄得心潮澎湃,他联系了那个参赛获奖的男生,拿到梁海深的demo后第一时间分享给童瞳。梁海深的版本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并不浩瀚磅礴,demo录制的效果并不好,很多杂音,音轨合成也有问题,但是沈沉和童瞳在里头听到了在山间回荡的风,一大片山林的呼啸,沸腾的泉,虫鸣如情人间的低语,整首歌仿佛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话。
如果说舞台上的版本令人皮肤都在燃情,那这个宁静的版本就如一根探入心间的软刺,一点一点地被它扎进骨血。
“静水深流,暗潮汹涌”,童瞳听完demo后回给沈沉八个字。
沈沉回:“我几乎循环听了一整晚,这个人有大慈悲,如果不是demo音质太差,可以一直循环下去。”
童瞳又发消息:“但我在网上搜索了下梁海深这个名字,出来一大票广告歌,很多你也应该听过,这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沈沉说:“就是同一个人,我问过音乐圈的一个大佬,这人以前专门跟4A广告公司合作,出了很多有名的广告曲,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消失了,这人身上有故事。”
跟着沈沉又发过来几个demo:“这些都是那个大佬给我听的,应该是梁海深前几年做出来的作品,你听听,这不就是咱们要找的世界音乐?太牛了,但完全没人知道他。”
童瞳问:“大佬既然有这些demo,就没想过认真做下这些音乐再发行?”
沈沉说:“大佬的意思是这些音乐太小众了,梁海深自己现在也根本没有发片的意愿,不太配合,也就算了。”
童瞳听出沈沉的意思:“想拍他是吧,行,我来出方案,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就行。”
然而梁海深并没有联系方式,大佬也只有一个邮箱,还是几年前梁海深给他发过demo作品用过的,童瞳连续发了三封邮件过去,毫无音讯。
后来还是通过梁海深以前广告歌曲的版权公司找到他的联系地址,一个根本没听过的贵州山区小村寨,沈沉叫上了摄影师和录音师,几个人就这么杀了过来。
到的当晚,摄制组在梁海深的小院门口从傍晚等到星星月亮都出来,才看到梁海深扛着锄头牵着牛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土狗,狗见了陌生人拼命叫唤,梁海深把狗栓进屋里才问他们是谁,来干什么。
沈沉表达了来意,这位梁老师看起来其貌不扬,不知道回老家做农民多久了,看外表连年纪也看不出来,童瞳觉得他眼神温和,然而等到一开口才知道完全是错觉,梁海深直接干脆地拒绝了他们,他说:“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不是你们猎奇的目标……我告诉你们,我身上既没有什么传奇故事,也没有你们想要的噱头,我早就不写歌了,你们要是想做个什么不得了的新闻故事出名,趁早散了吧。”
他说完,还没等沈沉和童瞳回话,就手脚利索地关了院门,把目瞪狗呆的摄制组关在了门外。
沈沉心里杠着的一股劲儿登时就上来了,谁特么跟你说我是来搞噱头的?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不让拍是吗?我还就偏要拍。
摄制组一连三天睡在了露天帐篷,摄影师阮飞和蓝林睡一个帐篷,沈沉本来要和童瞳睡一个帐篷,剩下一个收音师秦豆豆还是个学生,怎么都不肯一个人睡,怕黑,怕鬼,还怕山里突然窜出来的动物,童瞳便主动照顾起了小朋友,沈沉睥睨着秦豆豆,心里一叠声的牢骚,来应聘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这么多毛病?啊?
主摄影师阮飞是个五大三粗烈马一样的男人,个子也高,他跟沈沉合作拍片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年以上,两个人还在学校的时候就绑一起玩票了,那部拿了国内外纪录片大奖的片子就出自他的手,蓝林是他小了N届的师弟,被他大赞才华过人,强力推荐进组,但这俩人从机场会合开始便没消停过,互怼的火药味都快扩散到半个机场,一般来说都是蓝林看不惯阮飞的啥啥啥忍不住吐槽,一直吐槽一直吐槽就会被忍无可忍的阮飞暴起怒吼,但看在童瞳眼里全都是年轻小朋友的生活乐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童瞳总觉着自己比人家老,心态问题吧,二十六岁跟三十六岁似的。
这三天他们也没闲着,拍了很多环境空境,拍了融河村的其他人对梁海深的印象侧写,也远远地跟随梁海深下地干活的身影,拍了些远景镜头。
只是一靠近,梁海深就显露很明显的抗拒,不好弄。
村里人说,他从读书时候起就一直是第一名,状元,这里的人们用词很朴实,只要考第一就是状元,状元梁海深一路考过高考,考到外面的世界,留在了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梁海深的父母还在世,村民总是跟他父母说,这儿子是金凤凰,飞出去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