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崖
云崖城内一条朱雀大街,往日清清冷冷,门可罗雀,而今却喧嚣如一锅沸水,街上之人摩肩接踵,像下锅的饺子一般挨挨挤挤。
人声鼎沸,恨不能将这锅盖掀开。
修士咬牙切齿,凡人人人自危。一初和门派长老出世的小弟子在客栈雅间临窗而望,只从嘈杂人声中捕捉到“重殷”二字,不免好奇,于是私下里拉扯长老的袖子,悄声耳语:
“师父,重殷是谁,为何他一出现便人人喊打,难道他是个杀人无数的大魔修?"
长老被炸了锅的饺子们吵得耳朵直嗡嗡,连续“啊”了好几遍才听清徒弟的问话,闻言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嘬一口清茶,才道:
“那位么,是神王和六界第一美人东方家主的儿子。”长老指了指云崖城上头的昆仑仙山,声音不自觉往下压了压,“从小就被养在昆仑神殿的帝君身边,由其亲自养大。”
“照师父那么说,他岂不是身份尊贵,怎会沦落到如今人人喊打喊杀的地步?”
长老摸了摸山羊胡子,一脸唏嘘:
“身份尊贵那也只是从前了,五十年前,他刺杀帝君,导致天下大乱,六界分崩,战乱再起,修士和凡人日子都不好过,不怨他怨谁?因此他虽不是魔修,恶名却更甚于魔修。”
弟子愤然道:“师父曾说帝君将他养大,他却恩将仇报,此等不忠不孝不义β方火曰共氺林示区之徒,为何不早早除之,反而将他留到现在?”
“谁说没杀过呢……”
弟子乍听这话,还待继续追问,然而回应他的是长老的一个暴栗:
“你自己来云崖城干什么的自己不知道啊,打听这些有的没的有用!若是今年的采灯会上拿不下好名次,为师有的你好看!还在看什么,走了!”
弟子连忙敛下神思,亦步亦趋地跟上师父。至于这个短暂的插曲,完全抛之脑后。
总之是别人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待师徒二人走后,一墙之隔的另一雅间。
临街的轩窗紧闭着,外面沸反盈天,里头的气氛却几欲结冰。
雅间里头坐着两个青年,一白袍,一黑衣。
黑衣青年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右手手指百无聊赖把玩桌上茶杯,左手却握着一把剑。
剑的另一头稳稳抵在白衣青年脖颈间。
从师徒刚来时他们便在这里,一直到二人离开,甚至连朱雀大街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他们还是没说一句话,甚至连对峙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终于,白衣青年打了个喷嚏,在满室静寂中掀起涟漪。
“话你也听完了,啊嚏――来抓你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你现在也该走了吧,重殷。”
名为重殷的黑衣青年忽然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本就生了一副清俊秀澈的好面相,垂首时凤眸低垂,眉扫淡墨,总给人一种清冷沉静的错觉。可一旦笑起来,便如冰消草长,朗月入怀,两颗雪白尖利的小虎牙若隐若现,眨眼间便从骄矜贵公子变成邻家少年郎,让人不忍设防。
可白衣青年仿佛一瞬间死了爹似的,一脸悲怆:
“您不想走就不走,冲我笑什么。咱打个商量,我苏云九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甚至你当初刺杀帝君还是我帮你逃出昆仑的。你亲口说过我们是好兄弟,看在这点上,能不能把剑放下?”
见重殷依旧不言不语,苏云九只好再退一步:
“实在不行移开一点也成,‘霜寒’的寒气冻得我都快伤寒了。”
苏云九说完这句后,本以为依旧等不到重殷的回应,下一秒却见重殷扶着额头问:
“你是说,当初我刺杀帝君,然后,你帮我逃走?”
语调带三分疑惑,七分茫然。
要是稍稍正常的人肯定能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对劲,但苏云九一听这话,只以为重殷是想赖账,怒火中烧道:
“好你个重殷,你无情无义,你负心薄情,当初要不是有我帮忙你能逃出重重封锁的昆仑神殿,你早被乱刀砍死了,你,你,你……”
重殷看着桌子另一侧已经开始口不择言的人,一个眼刀横过去:
“我怎样?”
苏云九被吓得噤了声,但想想又不甘心,只能小声骂道:“你就是条狗。”
重殷同情地看着苏云九,剑锋偏开半寸,真诚建议:
“你回去以后还是多读点书吧。”
“回去?今儿个我落你手里,我还能全须全尾的囫囵个回去?”
“你连往日恩情都能翻脸否定,能把我还回去……”
“你无情,你无意,你无理取闹,想不到我爹就这么绝后了……”
那边苏云九一个人硬生生吵出了七嘴八舌,百转千回的架势,而这边重殷却依旧在闭目沉思。
三日前,他自距云崖城三千余里的荒郊醒来,周身除了一把佩剑,一枚储物玉佩和一枚御法门弟子的身份令牌外,还有一张诡异的纸条。
大抵是怕被人认出笔迹,字条上便鸡爪蘸墨般写了几行丑字。
重殷看了小半个时辰,不仅没认出字条是谁留的,甚至连字都没认清几个,只隐约看清上面语焉不详地提到,如今是万元历六十七年,要自己务必小心。
至于小心什么,别问,问就是根本认不出来。
最开始重殷并未特别在意纸条上的内容,满心以为这不是有人整蛊就是做梦。
总不可能自己睡了一觉,再醒来五十年就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