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微微一笑,声音同以往无数次和重殷讲道理时一样平和包容:
“既悠这般大的时候,哪次去外头玩野了能记得这个时辰回来,哪次回来以后不说一箩筐话。还有,我每次同他说起他的‘小叶哥哥’时,他哪次不和炸了毛一样跳起来反驳,说他才不是哥哥,是傻小子。”
“你既无心伪装,又教我怎能不知道?”
重殷道:“那您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揭穿我,甚至杀了我?”
“我不是说过吗,你这次回来,好像又长大了一轮。你不是我的既悠,可又确实是既悠。”
此事说来过于蹊跷诡谲,“白源”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昆仑问心阵。
正常人乍闻此荒谬之事,只会下意识否认,哪怕宁愿相信世界是假的,也不愿相信自己是假的,因为比起世界,若个人是假,他也就失去了“意义”,只剩无尽怀疑,终有一日会被自己逼疯。
但“白源”毕竟经过大风大浪,不仅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还饶有兴致地问:
“既悠今年多大了,过得好不好?”
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大概十九,重生回来大概一个月,重殷纠结两秒,答道:
“六十岁了,过得自然很好。”
“帝君”感慨:“真好啊,可惜那方世界里,我不能看你活到那般年纪。”
“……您这是什么意思?”重殷闷闷开口。
“你叫沉戈时一口一个傻小子,如今竟也将我当傻子哄了吗?”“帝君”伸手摸了摸他头发,“若那时我没死,你会来到此处,一坐就是一整天舍不得回去?”
之所以知幻境而溺于幻境,无非因为知道现实无望。若山上真有人在等他回家,谁又愿意放弃真实而耽于虚幻呢?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得一通百,“他”知道,那句过得好也是骗“他”的。
重殷牙关紧咬,再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幻象也有意识……叫他怎么狠下心杀他破阵呢?
而帝君只双眼平和,微笑着看他,眼神里无限包容:
“离开这里的条件,是杀了我,对吗?”
“……”
“快回去吧,你的小叶哥哥还在外面等你。”
“……您怎么知道?”
“若是无人牵挂你你,你怕是要在此处赖上三年五载。”
“这里再好,也终究是假的。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永远不会为镜花水月停下脚步。我白源一生骄傲,也绝不愿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别丧着一张脸,小重公子三岁以后可就不哭鼻子了。”
“……”
重殷终于抬起手,露出袖口从奇珍库里顺来的短刃,明明眼圈发红,牙关打颤,心里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不要,但他握剑的手却极稳。
正如帝君当初教他的那样,哪怕心还在犹豫彷徨,一旦拿起剑,剑尖所指,即是所向。
他做得很好,他一向是白源的骄傲。
“帝君”坦然张开双臂,含笑看他。
剑刃一点点没.入心口,冷铁抽尽余温,待拔出时,连心跳脉搏也一并带走。重殷感受着从刀刃传递到指尖的心跳逐渐微弱,忽然嘶哑道:
“我真的好想您啊……”
“我知道,我只希望,下次既悠再来时,见到的不是我。”
幻境如同一幅逼真画卷,随“帝君”倒下化为纷飞纸屑,一点点剥落脱离,露出冰天雪地最真实的昆仑。
重殷抹了一把脸上水渍,脚步不停,走出问心阵。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