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对那劳什子画卷叩头就能救阿母一命,我情愿长叩不起,血尽骨裂!
可是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幅画怎么可能救得了我阿母?
我不愿意跪,不是看不起谁,而是不愿看不起我自己。
自古以来,君拜臣,子拜父,我好歹是一个皇子,竟被父皇逼迫着朝着一个臣子行只有对生身父母才能行的大礼,父皇明摆着是在羞辱我,也同样是在羞辱我的生身母亲。
我的忤逆令父皇雷霆大怒,当即命人将我拖出去乱棍打死,一棍一棍砸在我身上,开始是撕心裂肺般疼,疼得我忍不住哭喊挣扎,渐渐的,也就没了知觉,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儿也不疼了。
父皇到底还是留了我一命,等到我醒过来,天际熹微,我从御书房里爬出来,一寸一寸地爬回偏殿,阿母已经没了任何生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下一滩凝固的血,像一堆冷冰冰的死肉,再也不会动弹了。
一个老嬷嬷对我说,阿母脏腑虚损,气血枯竭,殁了。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御医来过,父皇也没来看过一眼,得知了事情之后,只是吩咐宫人将阿母的尸首拿草席子一卷,扔进了乱葬岗。
阿母一生荒唐,幼时因是孤女,底细干净,便被戏班子收了去,端茶送水,时而登台露一面,从不夺人风光。
她温柔、单纯、愚钝,不会吟诗作赋,只会唱个曲儿,这辈子就爱过父皇一人,如今想来,君心至此,何其凉薄。
世人皆传言,我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并不否认,一来,阿母是因为我才得了圣眷,有了身孕,难产而死,怎么也得算在我头上。
她虽去了,可腹中尚有一丝生息,我亲手拿刀剖开了她的肚子,将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取了出来。
那孩子又瘦又小,在肚子里憋得太久,脸色已经紫涨,快要窒息,我那烤得红热的刀子割断了他的脐带,将他头朝下抱起来,手法生疏地拍拍打打,好半天,他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听见他哭的那一刹,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几乎要昏死过去。
昏过去之前,我颤抖着咬破了手指,把一汩汩往外冒血珠子的手指塞进孩子嘴里,看他大口大口地吮吸着我的血,那么用力,那么用力地想要活下去,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这是我弟弟。
与我血浓于水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