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林天昭大声唤道,眼里满是焦急与愤恨。
他辅佐这个帝君已有二十余载,从未看透过他。
“既然林将军,如此执着于那所谓的家仇,有一个人,不知林将军与君上还记得吗?”姬安君突然直起身子,望着前方,冷着语气问道。
突然不再恭敬的态度,令姬靖凤有些意外,林天昭亦是疑惑起来。
只见姬安君缓缓站起身,正对着林天昭,勾起一抹冷笑。
“长世王想要说什么?”姬靖凤问道。
他隐隐有一种心慌的感觉,觉着手上的一切快要脱离掌控。他看着眼前的姬安君,看着他一双碧蓝通透的眸子,像极了她,恍惚之间,心里一空。
“林将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一声浑厚有力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一个身着玄衣宽服,步伐稳健,头束发髻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沧桑,眼神如炬,直入人心,叫人不由得浑身一颤。
“尉迟风!你怎么还活着!”林天昭震惊地指着尉迟风,满眼惊恐。
姬靖凤倏地收紧了瞳孔,呼吸一顿,手心微微渗出细汗,双拳紧紧攥着,瞪着眼睛看着来者,看着这个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人。
尉迟风缓缓稳步走到林天昭跟前,转身竟是对着姬靖凤单膝下跪,拱着双手作揖。
“见过君上。”
一时间,姬靖凤竟是愣住了。
半晌,他才伸出手扶起尉迟风。
这个人,是那个早已覆国了的镇国将军,尉迟风,亦是一路相护安德公主嫁入北黎王室的人。
二十多年前,跌入悬崖,早该死绝的!
“我的确早就死了,国已灭、家已亡,我存活于世,不过是为了公主唯一的血脉!”尉迟风看着姬靖凤说道,随即又瞄了一眼身后站立着的姬安君。
听到此话,萧羿之的心中不由得一颤。
原来,他竟是瞒着我么?
姬靖凤看着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气,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另有隐情?
“君上!此人乃是亡国将领,且恕老臣将其治罪!”林天昭如是说着,一边竟是操起身后的长矛倏地冲向尉迟风。
而尉迟风只觉耳边一阵劲风,再而看见的便是一道肃然背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萧羿之听着林天昭的话语,在他动手之前,便已经拔出长剑,绕过尉迟风,直直地挡下林天昭的长矛,冷言盯着他。
“羿之!退下!”姬安君见状,冷言命令着。
听到姬安君的话,萧羿之心头一顿,微微蹙着眉,犹豫着缓缓将长剑收起,微微低着头退至姬安君的身后。
“看来今日,是非要翻案不可了。”姬靖凤冷笑着。
言罢,他环视了一四周,看着一个个眼前站着的,跪着的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向榻。
“今日宴会,到此为止,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半柱香后,偌大的昆阳宫内,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秦三娘搂着孩童跪在地上,林天昭站于右侧,尉迟风则是站于其左侧,他的身后便是姬安君,姬安君的身后则是萧羿之。
“秦三娘一事,本君已经尽数知道,林将军一事供认不讳,既如此,此事便交于廷尉去处理。”
“来人,将秦三娘母子好生安顿。”
姬靖凤心里明白,秦三娘一事,只是一个开端,那林天昭不顾弑君的罪名,为的就只是想引出二十多前的那桩旧案,想着给姬安君一击猛捶,按下这刚刚冒出的头。只是没想到,反倒是被这姬安君倒打一耙,恶狠狠地反咬一口。
如此想着,姬靖凤看向姬安君的眼神之中布上一层危险。
“尉迟将军,昔日你坠下悬崖,本君的确以为你已经死了。这二十四年来,你又为何在今日出现?”姬靖凤开口问道。
尉迟风瞟了一眼姬安君,随即回道,“我想君上,应该不知道那二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此话一出,姬靖凤倏地缩紧了瞳孔,盯着尉迟风,紧紧抿着唇,等待着下文。
“尉迟风,你此话何意?”林天昭厉声问道。
“君上,我这就将二十四年的那桩旧案,细细说来,也好告慰我家公主的在天之灵。”
“康靖八年,林天昭发兵攻打我虞女国,战事惨烈,致使我虞女王室尽数灭绝。仅两年,虞女国便成为北黎属地。我为救公主,不得已身退前线,一路护送安德公主逃离虞女国,为的就是他日东山再起。”
“可我部下十万大军,竟是只剩下三千余人,无奈之下,只得将安德公主送入北黎王室,以接近北黎帝君姬靖凤。”
“康靖十年冬,公主怀上君上的子嗣,被册封华贵妃。我以为她忘记自己的使命,故而一再催促她动手刺杀君上,可她犹豫了。”
说到此处,姬安君发现姬靖凤的神色变了,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康靖一十一年,小主子出世,一出世,便被封了高平王。那时,我以为是公主卸下了背负的使命,想要留在这北黎,与你姬靖凤相守一世,所以……所以我将襁褓中的他偷了出来,借以威胁。”
“我以为自己拿捏着小主子的命,公主饶是再留恋你姬靖凤,亦是会同我一起里应外合,刺杀你。可没想到,我刚刚偷出小主子,竟是被林天昭给发现了。”
“他与我在战场之上见过面,便知道了安德公主的身世。我得知事情无法继续,便决定带着公主离开北黎。那林天昭仗着抓住安德公主的把柄,想要一网打尽,好为自己立功。”
“当然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的我,没来及的多想,只想着将公主带走,这寻报家仇国恨一事不要也罢,只要留住虞女国一点血脉亦是好的。”
“所以,我将我想要带走公主的想法告诉这个王八蛋!”
“隔天,我就发现小主子不见了。”
“我知道自己被背叛,只得发动旧部,一路攻入王宫。我看见,公主拿着匕首,对着你。”
“我知道公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刀对着你的,除非被威胁。后来证明,我的确是对的。林天昭手下抱着小主子,嚷嚷着要杀了小主子,认为今后定会报仇血恨。”
“而你,姬靖凤!你竟然信了!”
“后来我夺了公主和小主子,一路向南,逃至百鸟山,跌入悬崖,不曾想,我竟是活了下来。二十四年,整整二十四年,我守在小主子身后整整二十四年!生怕他又会被林天昭这等王八蛋放了冷箭!”
“只是可惜了安德公主,竟是死在了这深宫之中。不过好在,小主子还活着,那便足够了。”
讲到此刻,姬靖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不住地快速跳动,令他感到有些窒息,他双手不住地颤抖,浑身冰冷彻骨。
而此刻的姬安君,沉着脸看着堂上的姬靖凤,眼底一片漠然。
这些事情,十年前,他就已知晓。十年之间,他步步为营,一丝一毫地小心筹划,早已将此事烂在心里。可如今,再而由尉迟风全盘托出,细细讲述,他的心里仍旧愤恨无比。
萧羿之并不知道姬安君的身世,不知道这陈年旧案,可他如今听到,只觉元乾的背影甚是孤寂沉重,他很想去安慰,可他不能。
元乾不是软弱的人,要的不是安慰。
站在一旁的林天昭只觉浑身血气上涌,可他已经无法再辩解。
“君上可能还不知道吧。安德公主不是自己点燃火星自尽的,而是被帝后林氏装在花瓶里活活用白绫勒死的!”尉迟风咬牙切齿道,脸庞微微抖动,眼中充满了愤恨。
“你说什么!”姬靖凤猛然站起身,满眼震惊。
此话一出,饶是一向冷静的萧羿之亦是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尉迟风。
装入花瓶,乃是折磨人的刑罚,需得将人四肢尽断方可装入,且不得将其弄死,让其或者被装入瓶内,随后不吃不喝,仍其自生自灭,是为及其恶毒折阴的刑罚,专用以惩戒偷情之人。
他在高平王府中时看过这类法书,可却是百年前便被废除了的刑罚,因太过恶毒而被禁,怎会出现在后宫之中,这帝后未免太过阴毒了。
“我于悬崖被人救起之后,自是要回到王宫打听公主的事情,可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看到她被打断四肢,装进一个只能容下七岁孩童的瓷瓶。听着她一声声的惨叫,可我不能救她!我不能!我只好看着她被那个恶妇活活用白绫勒死!”
“姬靖凤!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她!她临死都在喊你的名字!”
尉迟风愤怒地冲着姬靖凤怒喊着,怒极了竟是指着姬靖凤,怒目瞪着。
闻言,姬靖凤捂着心口,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他执政多年,从未有过落泪,可偏偏只要是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他就是忍不住酸涩了眼眶。
姬安君深吸一口气,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他本是无情于生母,可当他知道全部真相的那一刻,心里满载着的愤怒与心疼冲上头顶。
那个时候,他也就十来岁不谙世事的少年,却在一夜之间,毁了所有少年心性。
“尉迟风,你说的可是真的?”姬靖凤红着眼眶,颤抖着问道,言语之间尽是悔意。
“君上,你现在问我,是不是太迟了?”尉迟风扬着下巴反问道,眼底一片漠然。
听完这些,林天昭终是闭上了眼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就知道,当这个尉迟风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康靖三十五年,镇国将军欲意弑君,处以车裂,行刑于黎阳王城南门。帝后祸乱后宫,违逆帝令,赐白领一道。虞女国前将尉迟风虽为前敌国将领,但念在护主有功,将功折罪,当庭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