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跟弟弟死的时候,宋晓文送我回老家,我在火车上坐了三天三夜,他也在火车上坐了三天三夜,那次太急,没有准备干粮,中途停靠我也不想下车,脑子里面弟弟跟奶奶的死讯,宋晓文就替我用湿帕子擦着脸,将桂花糕泡在水里弄成糊糊让我喝下去。
要是真的有鬼魂,奶奶看见了宋晓文这样,肯定会像骂我爹那样骂他。
当年我爹还不是教书先生,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整天无所事事,念了几天书就不把人放在眼里,我爷爷管不住也不想管,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坐吃山空等死,这不是还没有死吗山也没有空。
“我看着他们爷俩就鬼火起,妈了巴子的,一个玩牌嫖妓,一个天天溜猫逗狗,就去二龙山找了大当家借了一把枪,往后谁敢带着你爹出去逛,我就打谁。”
我没有见过我奶的那把枪,不过听我爹说,那枪里面其实是没有子弹的,我奶奶也只是吓唬吓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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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到十六岁在上海的那段日子,我只是天真的觉得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们所有的人日子还很长,可是命运这种一向难以捉摸,就像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弟弟会不满十岁就逝去了,我没有看见他最后一眼也看见奶奶最后一眼。
我爹匆匆从重庆回家,看见就是堂屋里面一大一小的两具棺材。
奶奶那具棺材是早就打好了的,弟弟的棺材是从其他人家借的,小小的他躺在棺材里面显得更加小了。
他们俩是被摸过来的日本人用刺刀扎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乡下地方也有了日本人,他们开着车,把那些乡亲们都叫出来,说借他们个地方,还给乡亲们鞠躬,给小孩儿们发糖块儿。
我家是乡下的大户,日本人第一个找的就是我奶奶,可是她不让弟弟吃那些糖,也不许我娘要那些罐头,就这么被扎死了。
我娘她出奇的没有大哭大闹,好像已经接受了家中老人离世的事实,奶奶是家里的长工用板车拖回去的,弟弟是我娘抱回去的,她全程没有掉一滴眼泪,还对着那些日本人鞠躬道歉,说家里老人小孩儿不该冒犯大人们,请他们不要继续为难乡亲们,就这么把奶奶跟弟弟带回了家。
又托人给我还有我爹带信,说夏天天热,快些回来吧,人放不了多久。
她见到我的一眼,眼睛里面好像有泪水,可是很快就消失了,看似平静的说,“去看看你奶跟弟弟吧。”
又对宋晓文说,“麻烦你了,听说你是上海的学生,大学生,上海也有日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