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冷酷
柏鹤后来每每被沈浊水问是何时喜欢上他的时候，脑中总是忍不住闪过这一刻带笑的眼睛。不过他是从来不肯承认的，沈浊水平常已经很会自鸣得意了，若晓得这桩事情怕是尾巴都能翘上天。
后来柏鹤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这等没出息的人，便认定是自己年纪小，没有见识，而沈浊水又这样金玉其外，才会一下子被美色迷昏了头。
长久的昏睡让双眼皮更宽些，沈浊水一双深邃的眼睛便少了以往在战场上的肃杀之气，显出几分慵懒，很合时宜的俊气。
原本容貌便很是气宇深致，现下眼里含着两三分笑意，更显英俊恣意。没有见识的小医师被这一时美色唬得呆愣一瞬，而后急忙快步走过去道：“你几时醒的，怎么不做声呢。”
沈浊水笑了一下，牵动得周身震疼，他面色未变道：“醒了不过片刻，看小医师正在吩咐事情，所以不敢打扰。”
柏鹤没有多想，因此也没有意识到方才自己在桌边思索时的种种都被这人看了去。他挨着床边坐下，展开银针布筒，迅速拈起三只在运功穴位上扎下，这才认真看向沈浊水，低声一句：“我不是医师，你别叫我医师。”
他学得并不是寻常医术，时常疑心自己担当不起医师两个字。
沈浊水又笑了一声，眼睛都眯了起来：“那叫你什么？我方才听他们叫你先生？那也行，我叫你小先生？”
柏鹤皱了皱眉，这才明白是哪里听着怪。
他又拈起一根细小的银针，仔细地扎入穴位，半晌才低声道：“我年纪并不小。”
凑得近了，沈浊水才发现他耳朵尖微微的红了。这少年脸皮薄得很，沈浊水看着突觉心里像是被掐了一下。
“年纪不小？那你多大了？”沈浊水继续忍着疼搭话，眼里促着笑。
柏鹤抿着唇，并不答，面上绷着，手下再有动作就使了些力气。果不其然，听得沈浊水低声“嘶”得倒抽了口凉气，转而又笑出了声。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柏鹤其实见他面色一白时，就有些后悔了，暗道自己实在不够医者仁心。沈浊水应该是浑身痛得很，实在忍不住痛意才和自己多搭了两句话，自己着实不应该。
柏鹤下手立时轻了下来，听到沈浊水的笑声，觉得十分疑惑。私心想着他应是被自己气笑了，毕竟沈浊水是个将军，平日里说一不二，自己虽然不至于对他毕恭毕敬，但他好歹也是个病人，让总是要让让的。
想了半天，柏鹤抿了抿唇，干巴巴道：“我刚才下手重了……你是不是痛得很了？对不住啊，但是现在你还不能用麻药，稍微忍忍吧。”
沈浊水闻言一愣，满心奇奇怪怪的发软，他觉得自己也是有病，身上骨头疼的都要碎了，可他就是想笑，想说话。
沈浊水继续眼睛不带眨地看人家，笑道：“不是啊，不痛。我是打仗的，受伤家常便饭，还怕这点痛。”
“啊？”柏鹤愣了愣，“那你……”
“我就是单纯地想跟你多讲话。”
“……”
“小医师，理理我啊。”
“……”
“我叫沈浊水，你知道吧？不过没有字。你叫什么啊？有字吗？”
“……”
“我今年二十四，你多大了？”
“……”
“看看我吧，小大夫？小医……嘶，这感觉怎么那么奇怪？”
柏鹤看了看塌上满身银针，本来应该因浑身断骨般剧痛而难忍，此时却仿佛毫无感觉一般，精神得可谓是活泼欢腾的沈浊水，眼神十分冷酷。他开口道：“感觉奇怪？因为我正在把你说话的穴位封起来。”声音也很冷酷。
“？？？”沈浊水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和不满。
柏鹤继续冷酷道：“你太吵啦。”
“……”
沈浊水无言发笑，躺在榻上望天，诚然他方才有意是想逗逗这孩子，但说到底也是因为身上实在疼的厉害，这才话多了些。他将目光又移上少年人的脸，眼里促然又绽出笑意。
柏鹤拨完银针，专心致志地握住沈浊水的手把脉。沈浊水的目光落在少年人的手上，骨节细长柔和，品相流畅，一看就是被精细养大的，与他骨节粗大且满是厚茧的手握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沈浊水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炭火上滚了一圈一样，身上又热又疼，慌忙移开眼睛。
柏鹤把完脉，也没有说什么，将沈浊水的手好好地放进被子里。沈浊水又盯了他一会儿，想着小医师估计不会再与自己讲话了，心里颇有些遗憾，正要阖上眼睛休息，忽然听到人声轻轻道：“我叫柏鹤……也没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