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群臣叩拜,一声也不敢吭。
一个名字在他们喉头心头滚了百八十遍,可谁也不敢说出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国师大人微微抬起头,目光从跪伏的群臣头上扫过,眼睛里泄处一丝讥诮:“殿下,我有一言。”
下头众臣松了一口气。
国师大人您可总算开了金口了。
阙铭昇缓缓平息了一下怒火,转身向位置略高于自己一些的国师大人俯身:“大人请讲。”
柏鹤言语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将如今战事紧急,西北混乱之态梳理了一遍,最后字字句句都指向当今最适合也是唯一适合的将军——大牢里的沈浊水。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就有人愤然反驳。
“此等奸佞心性歹毒,狼心狗肺,杀了自己嫡母,又要杀自己的父亲,朝廷怎能再要任用!”
柏鹤的眸子平静。
又有其他人道:“如今朝廷已经形式危机,他在狱中,一下子放去西北,与放虎归山无异,怎能不防!”
附议的人越来越多,兵部的人却心急难耐。他们与沈浊水打交道最多,此人虽然油滑,却绝不是什么奸佞小人,歹毒更说不上,他们谁都没见过那晚实情,从来是半信半疑的。如今战火烧得他们直跳脚,谁都知道沈浊水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终究人少势弱,哪能抵得上人多口杂,简直急得火烧眉毛了。
阙铭昇刚要皱眉斥责,柏鹤开口了。
“沈府当夜之事,杀死嫡母,欲杀亲父之事,众位看到了吗?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吗?”
阙铭昇早已经借用休养之事将沈敬瑜软禁在沈府,柏鹤现在仗着沈敬瑜不在朝堂上,说得掷地有声。
实际上除了阙铭昇的私兵,没有人亲眼目睹,只是有些人在府外看到沈浊水面如修罗,满身血污,更多的人则是听闻传言。
“谣言止于智者,道理浅显,诸位不会不懂吧。”柏鹤言语平淡,“朝廷只是一视同仁地将其下狱,调查实情,到如今也未发落,难道是朝廷在包庇有罪之人吗?”
国师大人说谎说得毫无负担,眼睛都不眨一下,威压众人。
“至于放虎归山之说,更为可笑。十六岁戍边,首次带兵斩杀敌军两千多人。十八岁封副将,出击歼敌近十万,一举退敌大漠之外。他不仅带兵,更守护一方百姓,在他手下,榆关城与日繁华,商业经济发达,而西北军更是从我朝最薄弱的军派渐渐雄猛,独挡一方。二十率兵五万,深入漠北歼敌主力,敌军连退百里,同年封将。”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沈浊水从没对柏鹤说过,他自己心底对如此战功也并不在意,但柏鹤都知道,每一点滴都为沈浊水骄傲,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现在一句一句地说出来,如数家珍一般,说的是他的爱人最坚强最耀眼的一面,他一边述说一边内心为之震颤,从心底颤抖起轰鸣来。
柏鹤看着安静的诸臣:“这样的军功,你们却把它们当作忌惮的对象,把它们当作放虎归山的凭证,是要寒谁的心?”
金殿之内,一片寂静空茫。
半晌,兵部尚书大声奏道:“臣请求沈将军重回西北为帅!收复边乱!”
片刻,一声接一声的“臣附议”从殿中各个方向响起来。
柏鹤微蜷的手一点点松开,突然好替沈浊水委屈,他连替这些人这些人去拼命,都要卑微地请求允许。
阙铭昇当朝下旨,将沈浊水从狱中请出来,侯位暂押,奉国将军之号依旧,担任西北元帅,但也说明沈府之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没有完全查清之前,沈浊水还是戴罪立功之身。
战事紧迫,来不及任何等待,出狱披甲的沈浊水一步跨上战马,与宫墙之上相送的柏鹤的目光一错而过,情绪纷杂,皆集中在那一瞬间,简直是一眼万年。
柏鹤遥望片刻他的背影,直到远远得快看不见了,才算是平息了震动起伏的心脏。
从京城到西北,就像是从龙潭入虎穴,可也是现在最好的境况,最起码他不那么被动。
柏鹤心绪难平,告辞过众人,缓缓走出宫门。
这偌大京城,此刻真的是孤寂清冷,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旷得不可思议,他仿佛跟身边人隔了个琉璃罩,隔着厚厚隔膜,让他这么久的坚强淡然都泄露出裂缝,慌乱彷徨。
“大人。”一声嘶哑嗓音打断了柏鹤的思绪。
沈敬瑜佝偻着身子立在柏鹤五步之远,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嘴角奇怪地抽搐着,极其干瘦,几乎像是一具骷髅,和之前岸然的老学士模样判若两人。
左宁族的护卫立刻格身上前,柏鹤的眼眸一寸一寸地冷冽下来。
他永远也无法忘却,这个人对沈浊水说了什么,一切的罪错根源全部是这个畜生,他吸光了孙韵芷的血还不够,还要再毁掉自己的沈浊水。
沈浊水经受多少苦难,柏鹤近日有多难过忙累,他就对这个畜生有多恨之入骨。
柏鹤站在原地,冷冷地听完沈敬瑜的咒骂威胁。
“消息倒是知道得挺快。”柏鹤冷笑了一声,上前一脚踹倒了他,几乎是脚踩着他的肩头逼他跪下。
“沈敬瑜,历届国师从不在朝堂上树敌,你以为真是不敢吗?只是不屑罢了。”
沈敬瑜的牙齿咯吱作响。
“不过你很有本事,所以赶紧趁着这点子微末光阴多去吃两碗饭吧。正如你所说,沈浊水如今是带罪之身,我自然会用你们沈家的血来替他洗清冤屈,你不必心急。”
【作者有话说:霸气我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