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命贱,撑到现在是阎王爷也嫌她晦气,被家暴殴打了七年,她煎熬着活了下来,在日本辗转受虐了一年,她精神几近崩溃还是活了下来,到柳惠区两年,身体和精神都濒临磨灭的边缘,她活了下来,活得浑浑噩噩,活得像条趴在垃圾桶旁边觅食的狗。
但她还是活了下来,在城市的阴影里发霉溃烂,死了也不会有人替她收尸,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垃圾车误认为垃圾铲走,碾碎在粉碎机里,骨头渣子都是肥料。
她之所以能活着,就是学会了不把自己当做活着。
前路崎岖深不见底,舒英的出现就像是从黑漆漆的穹顶缝隙投下来的光。
可惜这束光来得太迟了。
她真的撑不住了。
她的一生都犹如囚在悬棺之中,被四方挣脱不得的锁链拖拽着上下,朝下是翻涌着黑水和泡沫的死朽沼泽,朝上是爬满蛆虫的颠倒的深渊,棺材盖下全是指甲抠划出的血痕,伸手具是脓血烂流,肌肤的每一寸都被腐蚀得腥臭,引来无数蝇虫啃噬横陈的身体。
在舒英出现之前的十年里,从未有人问过她疼不疼。
后来舒英问她疼吗,她回答的都是不疼。
当痛楚成为常态,她在生命接近尽头时感受到的仅仅是前所未有的疲倦,她太累了,十年的人生像是一场恍如隔世的梦,梦外的人早已在演出支架断裂时就摔死在了舞台上,她从梦里走出到原地,终于可以回归到死去多年的躯壳中安心地离开。
药效渐渐地发作,下半身开始产生麻意,大脑里错综复杂的神经如同被陈酒酿过,身上的无数伤疤刻痕,腐烂伤口,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柔地抚过去,纠缠了她十年的痛苦仿佛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明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最后一抹浅淡的笑意。
有乐声悠扬而至,是她十年前最后一次演出时放的大提琴曲,她倏忽睁开眼,循着那乐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腿有任何的不便,她仰首便能瞧见舞台上方耀白的灯,像嵌在夜幕中的一轮白色太阳。
沐着灯光,她扬起臂膀,脚尖掂地,做了一个芭蕾舞的起势。
双臂举起,一边缓缓而落,维持着举起姿势的手臂稍弯,右腿曲起,以左脚尖触地为支点自如地旋转。
旋转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模糊在眼前,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必去想,和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脚尖,身体在旋转中逐渐轻盈,只有在这一刻,如同获得了一种真正的自由。
在这种自由里,没有任何疼痛与疾病的折磨,四肢舒展,血肉重塑,指尖和发梢都盛着光。
自由啊……
轮椅上的手掌慢慢松开,里面握着的针筒掉到了地上,弹了几下后滚到了舞台的一边。
舒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从观众席的第一排一下子站起来,呆望着舞台上轮椅里像是睡着了的人,嘴唇微张,似乎想喊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轮椅中形同枯枝的躯体,像是瞬间失去了灵魂一般,怔怔地伸出手,隔着虚空描摹过那个一生都在受罪的孩子。
舞台上方唯一的光源忽然闪烁了几下,紧接着跳闸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