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职刑警队的第一年,带我的师傅退休了,在退休宴上抱着我哭得一塌糊涂,说案子发生时,他三十七岁,到退休那天,嫌疑人逃亡了整整二十三年,希望渺茫,是他的失职,对不起死者,对不起死者的家人。我抱着师傅,什么话也没说,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邵坤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没接,等去汽车站时,车已经开走了,邵坤给我来了条信息说,我看见了你,不用挂念,我先走,你好好加油干。我编辑好了短信说,别心灰意冷,以后政策改了,兴许还有机会。我打着伞在大雨里站了很久,最后也没发出去,删了。
邵坤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俩都是单亲家庭,性格都内向,我们除了彼此,没有其他朋友。我们喜欢一块逛书摊,看黄书,跑到水库游泳,光着腚被保安撵出来。最重要的是,我们俩的梦想相同,当警察,还不能是民警,要是刑警,能破案的那种,为此,攒钱拼着看完了一堆盗版「福尔摩斯探案集」、「大侦探波洛」,甚至还用蓝墨水染出两顶盗版警帽,被老师没收,站墙角,相互笑得像个傻子。
高中毕业时,在班里办联谊晚会,台上一帮女生唱《友谊地久天长》,我拉着邵坤说要挑警察学院,填志愿,他一听,歪着头跑到天台上,我追过去,他站在呼啸的夜风里,带着哭腔对我说,「我不可能当警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我爸是杀人犯。」
邵坤的爸,叫马识途。
二
我不会安慰人,但那天邵坤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安慰。
他对警察的感情,又爱又恨。
丈夫逃亡后,一个瘸子母亲把邵坤拉扯大,从他记事开始,隔三岔五就有警察去调查情况,问一个他从来没有过印象的父亲,很难不让一个孩子产生反感。他疑惑了很多年,直到渐渐从四邻眼中读出嫌弃和警惕的意味,很多事情都明白了,明白,也就是接受了。
「我想当警察,是想亲手把我爸抓回来,我太恨他了。」邵坤那天站在天台上,对我说,「如果不是有你这个好朋友,我今天就从这跳下去了。」
我警察学院毕业的时候,邵坤很高兴,请我喝酒,他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沾染一些市井气,面对我时,才有一股孩子般的热忱,说,「兄弟,你记着,往后哪个警察再问我爸的事我都不说,只告诉你一个人,这是个大功劳,案子只给你破,不能让别人占去。」
然后他又说,「我妈死了。」
他用快活的表象掩盖自己,又相互给我俩倒了杯酒。
「走得挺快,一晚上功夫,心脏病突发,早上身子就硬了。」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嬉皮笑脸,像在谈论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我心酸又愤怒,和他起了冲突,差点打起来,他什么也没解释,落寞的离开。想起这件事,我很后悔,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何况,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他举杯颤抖的手,和眼角泛起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