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康平延和我对视。我没回答。
「你一个人倒在寺门前,差点被烧死,嘴里在喊,阿娘死了。时间紧迫,我托付一个不愿离开长安的僧人去将她埋了。我记得院里有个池塘,我说就埋在池塘边上吧,以后回来好找……」
「赢了吗?」我没由来地问出这句话。我不是非要操心寺里的决斗,只是不想再听他说下去,脑子唯独能下意识蹦出来的只有这一句,想赶快把这一晚当成刚做的梦。可眼泪啪嗒嗒地掉,冲破了一个孩子的伪装。马车最里面坐着的人看了我一眼,壮硕无匹,月色照进来,他还年轻。他是蒙万赢,没说话。康平延替他回答。
「没有。火烧起来了,我叫停了他们。」
「为什么不接走我阿娘?」眼泪既然流了,我干脆问个清楚。我的意思是,哪怕尸体,也要背着走,他们都这么强壮不是么?康平延沉默了半晌,说,「你阿娘早就病重,我送去你阿爷人头时,她已托付我要将你带出长安,只有你自己,不算她。」
我不愿再缩在他怀中,挣出身,独自坐在角落抹着眼泪,望着长安只剩一点星光大小。天快亮了。
「你自幼多病,有你阿娘护佑你,打今个起,你没娘了,也没爹了,安身立命,要靠你自己。」康平延在我身后说。他的声音平静,但夹着一种警示的语气。我努力把啜泣声减小一些,单薄的肩膀在黑暗中摇晃。
「好多年前,是我把你阿娘救出了城,连着她肚子里的你。那是在洛阳。」康平延沉静地说,重构一遍我的生平。「你阿爷叫黄须履,自幼和我一起长大。他去洛阳待命时认识你阿娘,她是个在青楼弹琵琶的。你阿爷要回边关,托付我按时辰接你阿娘回长安,但他和妓女订婚的事被你祖父知道了。你祖父叫黄康虎,原先在河西和回鹘人打仗,我幼时记得他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杀过四千回鹘人,狠辣杜绝,你阿爷从小怕到大,他脑袋后面的豁不是爬树摔的,是你祖父喝完酒给了他一铁锤,差点儿自己把独苗给踩了。你祖父知道你阿娘的事,这是有辱家门。他带着一众人去洛阳,看在你阿爷面子上能给你阿娘留一命,但她怀上的孩子,也就是你,不能要,怕是外人的野种。就拿铁杵捣她小腹,再喂她吃马钱子五行草一类的毒物来下胎,把你阿娘折磨的不成人样,所以你这一身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但要说你这孩子命也确实硬,转天就是我去接你阿娘的时辰,是我趁你祖父睡下,硬把你阿娘带走的。」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康平延,他埋下头没理我,像是在自说自话。
「不过我确信你是你阿爷亲生的,他跟我讲,你阿娘是个清白女子,家门衰微,靠琵琶卖点钱而已,那天床上落了红的。身处烟花,能守身如玉,所以我敬佩她,把她带回长安,租了个宅院住下。你阿爷畏惧你祖父,连长安都不敢回了,我知道他那时候心里是彻底打算扔下你们母子。你祖父黄康虎知道是我救走了你阿娘,非要斩草除根,把我抓去盘问,剁下我一只手,我死活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