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此才真正带着某些东西活下去的,在此之前,病榻之上,在生死间徘徊,渐渐对一切都看淡了。那天我们是向蜀中方向走,颠簸之中,和残败的人世景象相比,高山古道,密林野花,似乎从来和人间没什么关系,冷眼看着,不受牵连,繁花总是那样开了又败,如期而至。我想人事可能也一样,有自己的兴衰道理,不过变化缓慢,我们身在其中,一时一刻难察变化,想领略人间的四时,要活的足够久。我自那时有了这念头,可到底没想过,幼时常有性命之虞的孩子,能活得这么久,活到身边空无一物,活完一个人间春秋,又不得不踏入寒冬。这已是后话。我此时,破土嫩芽,挨过漫漫长夜,总算要接受春雨润泽。蜀地四面险阻环罩,自古都自成一片天地,外界的战乱在这里,像快荡尽的水纹,波澜无力,起码还能让人安闲几分。除了从未见过的蜀地景色,身边能引起我兴趣的,就是康平延和蒙万赢。我才知道他们是原先是好友,对手。康平延断手以后,再不敌蒙万赢。他们都是高手,可最让我敬佩的,其实是杨曳。
黄巢撤逃那一晚,军中已乱成一锅粥,谁也顾不上谁。杨曳就趁着这档口,独自去了大狱找蒙万赢。看守大狱的已经跑光,杨曳顺着幽深的监牢往里走。蒙万赢自从被关进牢里,倒也不哭不闹,安安分分,蹲在鼠虫遍地爬的黑暗角落,除了起初的一声微小叹息,其后的日子里,连身上的铁链都再也未曾响过。杨曳望见他时,他正盘在黑暗里,影子比一般人大。他没有消瘦多少。杨曳暗中打过招呼,不许亏待蒙万赢的伙食,他知道总还有再比一场的机会,力士最忌缺嘴,顿顿牛羊肉,就为了等这一天,他比谁都渴望赢,堂堂正正的赢。
「那一日在殿前,我知道是因为人多,你气怯了。气一怯,太影响发挥,不是你的水平。今夜唐军反攻,黄巢已打算带兵撤逃,我们有三个时辰再比一场。」
「你不跟着逃?」蒙万赢问。
「当初圣人走时,你不是也没跟着走?」杨曳说,「你点名要和我比,我不能短了气势。跟着黄巢,也是为了四处找对手。没和你分个输赢,我何必走?」
蒙万赢腾地站起身,身上的铁链哗啦啦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