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时,置身榻上,四壁粉墙,油灯闪烁。一个穿铠甲的牙将探头看我,问,「你是力士?」我点头,他只说,「好好养伤吧。」起身走了。
过几天,能坐起来了,牙将又来看我,他右脸长了个极大的痦子。
「长安已被我军占领,黄将军不日将在含元殿前登基,他要找力士来相扑,以振军威。」
「和谁?」我问。
「将军账下第一力士,杨曳。」
「我伤还没好。」
「不能好。」
「怕我赢?」
「城里没有别的力士。」
「还是再给我来一刀吧。」
「上一刀救命,这一刀要命。」
「那正好。」
牙将不屑,摸出把短刀,往床边一丢,扬长而去。
我握着那把刀,想了很久,拔出来,放在桌边,手指几次划过刀刃,竟无比疼,终于合上刀鞘,有种被人看穿的赤裸感。我确实不敢死。我知道,输了可以活,赢了一定死。心里想,不过是被人当众摔来摔去罢了,忍一时罢了。杨曳何人?我听过,中州一带大有威名,没伤我也不一定能赢。
寒意很浓,没有一点诗意,只是寒冷,只是枯萎。冷寂的上空飘着雨,落在我心上,眼睛睁不开,眼皮很沉,昏昏欲睡,一拳打来,我垫脚抵住,腰腹很疼,勉强看清杨曳,惊了一跳,恍觉这人跟阿爷长得极像,面色白皙,有些清瘦,额头很宽。他大手捏住我肩膀,往下一摁,我则双膝跪地,雨水浇淋在身上,我冷得发抖。腹上的伤口开裂,从白纱里渗出红色,半天黑云,斜漂在大殿一角。我被抗在杨曳肩上,头朝下,一切事物都在颠倒,满眼是望不到头的黑甲武士,跪坐,却垂吊于天顶,乌云是他们的倒影。雨滴沿着兜鍪流淌,从一片片甲上滚落,耳边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我趴倒在地上,又被拉起,再摔。我仰面朝天,雨滴在眼前转瞬变大,又砸在我脸上,消失不见。极远处的大殿下,一个穿着血红盔甲的男人站在那,手中长枪一挥,无数黑甲起身,发出金铁般的齐声,他们在皇宫内整齐地走动,每一张脸都是同样的神态,每一幅甲胄的细纹都如出一辙,在我四周和脑中不断闪动,天穹变得极低,耳边接近失聪般的蜂鸣,压抑和恐惧将我裹入其中,挣脱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