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种子,寺后的几亩田,刚刚犁过,还未播种,你们把地种了吧。」杨曳吩咐他们。
「老子缴贼三年,他娘的……」姜彦武被谁碰了下手肘,意思要他客气点。「我们可是为了缴贼。偶然闯进宝刹,扰了山门清净,有叨扰,对不住,您指一条路让我们下山去吧。何苦这样?」姜彦武说。
「我就是你们要缴的贼。」杨曳笑了。「我是黄巢手下第一力士。要杀我么?」
一群人瞪着眼,不吭声。
「不敢杀,就种地去。」
他们真的扛起锄头到寺后的田里种起了地。可到开饭时间,一粒米也没有。这些人骂咧起来。
「果树上有果子,摘来吃吧。」杨曳说。可等找到那几颗果树一看,只结了几颗拇指大的青果,不能吃。一群人只好去挖一些野菜下肚。
干了两三天,姜彦武的表弟赵三羊受不了,当众拔刀要剁了杨曳。「直娘贼,说不说?」
杨曳迎着刀,说,「杀。保管你再也下不去。」
赵三羊把刀刚放下,杨曳一拳凿在赵三羊脸上,把他打的鼻梁歪斜,一群唐军把刀抽出来,杨曳抱着孩子,迎刀穿过去,无人敢动。
「老子缴贼三年,」姜彦武说,「还能死在这山坨上?找到路,一刀宰了这贼人!」他骂骂咧咧着,并不信这是绝峰,他开始带人在四周到处找下山的路,一无所获。这一天,姜彦武用树枝和藤枝编了个绳子,让一个叫寥五的戍边兵攀着绳子下山。可姜彦武没有告诉寥五一件事,没有足够的材料做藤条,绳子是不够长的,他们只是想试试,到了那个高度,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或者说从那个高度再掉下去,会不会摔死。这峰顶离里面约一百丈。寥五把藤条缠在腰上,上面几个人,抵住石头,一点点把他往下放,在距离地面还有四十丈时,哒一声,啊一声,他们只拽上来半截绳子,面面相觑。
其后的几天,肉眼可见姜彦武等人消瘦起来,恐慌逐渐从心里走到脸上。我于心不忍,试图去找杨曳理论,却论不出个所以然。姜彦武带人提刀围住了杨曳的门,要个说法,杨曳赤膊出来,抖擞着身上的筋肉,说,「这样,你们挑三个人和我打一场,如果赢了,我就告诉你们怎么下山。」
当所有人都在心头确信「此峰是绝路」时,杨曳的每句话都变得极有压迫性,难以抗衡,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看起来颇像孩子对阿爷哭闹着买糖人。他们只好选出三个人和杨曳相扑。胜负不出意外,三人被杨曳提溜着摔的七荤八素。杨曳说,「几亩地是你们种下的,等你们收完粮食就可以下山了。」
「这要半年,我们吃什么?」姜彦武说。
「这不关我的事。」杨曳说。
我恍觉杨曳此人,深谙驭下之术。十数天,一步步将这些人身上某些地方撕开,拽住一条线,提拉在手里。他从不一次性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一件很简单且看似有希望的小事,像布置精巧的陷阱,把他们引入其中,直到木刺穿身,动弹不得。这些人竟然忽视了杨曳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自觉的信服于他的承诺,开始思考如何能熬得到粮食收成时。而我,尽管可以分一口杨曳的粮食吃,但看到这一切,也开始也和他们一样深陷其中。其后的岁月里,我总在后悔,应该早些看透这些事,可更无力的是,哪怕我看破,依然无法改变什么。
当习惯这一切,信服了他所说的话,此山是孤峰,只有他知道下山的路,杨曳便因这个秘密便成了孤峰上的主宰,没人敢对他生出异心,只能讨好取悦于他,奉若神明,这在其后的日子里越来越明显。为了活到「粮食收成时」,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用弓箭射过路的鸟,但很快便没有鸟再落到孤峰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菜色,盔甲早已脱去,太沉。尽管抱着自己或许也能找到下山那条路的希望,但起身的欲望也都被饥饿所带来的虚弱感吞噬,每天杨曳的房内传来饭香时,每个人都吞咽着口水,嗅几下,赶快远离。这时理智还在控制着他们,不敢去抢杨曳的饭吃。可连我都在担心,他们会被饥饿冲昏,闯进去,乱刀砍死杨曳。我比杨曳本人更害怕,多次想不顾杨曳的警告,偷偷给他们点饼子吃。事实证明我多虑了,他们不敢进来,举起的刀,先对准了自己人——起因是一个死去的俘虏死。他是除坠崖的寥五以外,死在山上的第一个人。此人受了刀伤,能活到此时实属万幸,姜彦武除了嘴臭以外,待人并不差,甚至是厚道。他早就不再关着这三个俘虏,任他们自由活动。这天晚上,姜彦武和他的表弟赵三羊去埋那具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