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东海了。」杨曳笑了一下。
可我看杨曳,只有两个骇人的血窟窿,黑的望不到头,已经没有眼睛,我不信他真的看到了。
「是真还是假?」我问他。
杨曳永远陷入了沉睡。
当接受这最坏的结果和最后的真相时,我坦然了。大雨中,我爬上了房顶,雨水在脸上滴淌着,哗啦作响,我沿着屋脊,用了一整夜,把所有瓦片都掀起来,一片一片的看,不是为了要找到什么字迹,而是要确信,这里的确不再有什么秘密,黎明时,雨停了,我看完了最后一片瓦,坐在那,看着连绵屋脊尽头的鸱尾,久久没有飞来一只隼。
我理解阿爷说的话了,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命运,勇力又该向何处挥击。我觉得自己茫然地站在相扑场上,四周摇旗呐喊,眼前却空无一物,对手看不见摸不着。杨曳觉得输给了这个对手,从唐军冲入山门,藤桥断裂开始,他从未阻拦,也从未做过什么,他觉得这是败者的惩罚,无论多坏的下场,他都坦然接受。但他留给我一个机会和答案,我该如何战胜它,活下去之后,该做什么。我觉得腰间的伤口再一次撕裂了,我必须要将它先治愈才能迎击这个对手,也或者说给自己一个时间来仔细思考,积蓄勇气。山上发生了什么,还用说么?相互厮杀,靠人肉活下去,我赢到了最后,吃完最后一片肉干时,我看见田垄上的麦子变成金黄,结出了壮硕的穗子。
只有我活了下来,在每个日夜里忍受孤寂。最初的两年,我试图在崖壁上找到广空斧凿的痕迹,但时间久远,就算有,也早被磨损在风尘里。这两年,我在治愈伤口,开始细致的观察所能看到的每一件事物。比如眼前的大殿的斗拱结构是如何造成的,果树上的虫子是如何用牙齿一点点咬下半片叶子,将瓦片取下来,像孩子般重新搭建成小房子,把麦粒当成人或士兵,在其中排兵布阵。我唯恐自己发疯,乏味的食物会让我失去味觉,我努力幻想我在吃世间的珍馐,后来逼真到似乎的确在吃这些美味。渐渐的,我连时间也忽略了。我只在乎墙上的每一道裂纹是如何形成的,斑驳的树影在脑海中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奇异的故事。不知过了多久,我决心应战,我找到几个凿子,开始从崖壁上向下凿,日日夜夜,叮叮当当,用坏了多少把斧凿,便用那些唐军曾带来的刀去砍,刀坏了,用石头,进度缓慢,但从未停止,我要向将杨曳击倒的对手复仇,他倒在它膝下,我绝不,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击败它,必须是我。白昼,夜晚,黎明;狂风,大雪,暴雨;叮叮当当。岁月全部损蚀在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