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非常疲惫。
时晴:“我知道,马上就到了,所以先接通电话,一会儿如果你能复述我写的内容,我就相信你。”
钟朗:“没问题。”
十点钟,时晴开始在键盘上敲字,因为一心二用,所以她的手速比平时慢了很多。
随着她敲键盘的哒哒声,钟朗的声音低沉温柔,和她目前所描述的情境很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钟朗:“我看见我翻过了一座院墙,这里是小师妹的新家,师父为她和大师兄建的宅邸,我避开了护院和丫鬟,偷偷溜进小师妹居住的院落……”
时晴望着屏幕冷汗涔涔,她敲键盘的手指蓦地僵硬,旋即又另起一行,继续试探着写。
钟朗:“小师妹一下子就扑进了我怀里,然后吻住了我的唇,手上动作麻利地解开了我的腰带……为什么发展这么快?你写的什么东西?”
“咳咳,”时晴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写了一段小黄文试探你,我相信你了。”
她说话间赶紧按住退格键把那段不可描述的情节删掉,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些全都在钟朗的脑海里清晰浮现。
“现在国家政策严打,你竟然还敢写那样一段剧情,不知道脖子以下是禁忌吗?而且你写得这么露骨,动作流畅情意绵绵,你就不害臊吗?关键你那些剧情还在我脑海里横冲直撞,你还要不要我睡觉了?你写文就是靠开车来吸引眼球和流量吗……”
钟朗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嘴里就跟连珠炮似的把时晴骂得懵懂恍惚。
时晴身上已经被虚汗包裹,搭在键盘上的双手一动不动,许久没输入文字后的电脑屏幕渐渐变暗直至黑屏,映照出她惊恐的脸色。
钟朗骂骂咧咧了很久,他骂人不带脏字,但气势十足酣畅淋漓,不过时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能清晰感受到他熊熊燃烧的怒火。
钟朗总算歇了口气,靠在床头拿过热牛奶喝了小口:“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听吗?”
“噢噢,在、在听。”
时晴回过神,拿起手机改为听筒模式贴在了耳边。
钟朗的声音磁性低沉,略带一丝丝慵懒,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地问她:“那……你现在相信了吧?打算怎么办?”
时晴脑海里一片空白,语气关心:“你现在脑海里还有那些情节吗?”
钟朗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有了。”
时晴舔了舔唇瓣:“这样吧,这篇小说我暂时不写了,存稿什么的也暂停,情况实在太诡异,等弄清楚前因后果再说吧……朗总,你觉得呢?”
钟朗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他微微张唇愣了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愿意放弃这部小说?停止存稿?”
时晴皱眉:“是啊,很难理解吗?”
“不不不,不难理解,”钟朗极度欢喜到些许紧张,“你的条件呢?你开条件吧,我尽量满足你。”
时晴起身合上笔记本电脑,她边走进卧室边莫名其妙地问:“条件?你又想干什么?”
钟朗无语,蓦然感觉他和时晴的身份好像调换了,怎么提条件的人比他这满足条件的人还委屈了?
“就是你开个价的意思。”
钟朗口干舌燥地又喝了一大口牛奶。
“没事儿,我愿意零报酬跟你达成和解,只要你从今往后别再找我麻烦就行,除非你知道了我的小说与你之间联系的秘密,我总不能因为你就放弃网文吧?”
钟朗:“明白明白。”
待他挂断电话后还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想不到困扰他这么久的问题竟然能解决得如此轻松淡然,对方一分钱也没要,也没有任何升职加薪的额外条款。
钟朗彻底松了口气,愉快地从床上弹起来走进洗手间。
时晴难得早睡,今晚发生的诡异情况让她的脑子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事,以至于第二天到公司时,她整个人都还处在一种神经质的状态。
小说、钟朗,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怎么会有联系呢?
时晴情不自禁地点进了专门收集奇人异事的论坛网页,网页页面色调阴森可怖,随着鼠标的滚动,她的神经紧紧绷成一根弦,后背冒出一大片虚汗,所幸没有浸湿她的白色衬衫。
“晴,拿铁咖啡。”
唐糖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地第一时间关闭了正在浏览的网页。
唐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将新买的咖啡放在她手边,随意拉过隔壁桌同事的椅子坐到她身旁,关心地打听:“晴,你没事吧?昨天你从朗总办公室出来后整个人就有点不正常,现在怎么还满头大汗了?”
她说话间欲抬手去触碰时晴的额头,时晴忙微微侧头避开,嗓音里带了些浑浊的颤动:“没、没事,刚刚好奇浏览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网站,这会儿心里瘆得慌。”
时晴尽力抚平胸口的躁动。
唐糖抿了口咖啡,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询问:“朗总他……没为难你吧?”
时晴立即摇头:“没有。”
唐糖有些将信将疑,她目光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再次神秘打听:“那你知道朗总他什么毛病了吗?为什么要和你的小说过不去呢?”
时晴还是摇了摇头,拿过唐糖为她买的咖啡喝了小口,品尝性地慢慢咽下后才回答:“朗总没病,但他的心思我猜不透,虽然我没有删掉存稿,但我也按照他的要求不再更新,他……应该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时晴越说越体会到几缕心酸,她真的是超级郁闷,没想到她连在小说里虐待讨厌鬼的资格也被老天剥夺。
唐糖想不通地挠了挠头发,抬腕看了眼手表:“算了,老板的脑子大概和我们这些普通员工长得不大一样,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上去了,后面再联系。”
时晴乖乖地抿笑点头,目送走唐糖后,白小小又神鬼不觉地凑了过来:“真的没情况?”
时晴瞄了她一眼:“真的没情况,我和唐糖纯属私交。”
她都快解释厌倦了,心累得无精打采。
白小小顿了顿,又识趣地转移话题:
“今天独孤丧偶30岁生日,晚上酒吧庆祝,你不会不来吧?”
时晴抚额考虑了小会儿,一般这种公司同事间的聚会,她都是能推则推,因为不能耽搁回家码字的时间。
可现在……她回家也没法码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抬头看向白小小明媚微笑的脸庞,很快就下定决心:“必须去。”
钟朗昨晚稀罕地睡了个好觉,今天精神大好元气满满,开了三个小时的董事会一点儿也不困,会上思路清晰发言果断,部署分工明确,对晴空集团下个季度的战略计划有的放矢。
“朗总,需要咖啡吗?”
唐糖双手端着,小碎步随他跑进办公室。
“不需要。”钟朗大步流星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眸神采奕奕,“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哦,好的。”
唐糖满腹心事地听话退下,周然将笔记本规规矩矩地搁在桌面,小心翼翼地请示:“朗总,我……”
“你也下去吧。”
钟朗淡漠地挥了挥手。
周然忙跟上唐糖,意图深刻了解老板最近一系列反常的根源,但可惜只得到了唐糖的一个熟悉的大白眼。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钟朗一人,他无聊地靠在皮椅上,十指指尖交叉,神思飞了一会儿后才挨近办公桌,将手肘杵在桌面,手指置于下颌前。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烂漫,空荡安静的屋子里冷清整洁。
时晴居然这么简单就放弃了那篇小说,他本来以为会付出一大笔报酬,又或者时晴会以此要挟索取更多的东西,但她什么都没要。
再回想起自己对时晴的做法,钟朗竟然有了点自惭形秽。
时晴轻而易举的妥协动摇了他从前以金钱和生意衡量所有的价值观、追求精英高冷不近人情的伪装人生观以及自命不凡指点江山的个人英雄主义世界观。
总之,他的三观崩塌了。
钟朗轻轻牵起唇角淡笑,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时晴温馨小巧的家,以及她隔壁养狗的热情邻居,还有经常帮忙遛狗并且请教时晴感情问题的楼下研究生弟弟。
时晴讨厌他却仍然保护了他怕狗的秘密没有告诉其他人,讨厌他还护着他进电梯,讨厌他还为了他断更小说……
“这个女生有点意思。”
钟朗气息不稳地笑出了声,伸手习惯性地握咖啡杯时才想起杯子里没有咖啡。
他突然萌生了接近时晴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电脑里收到新电邮的声音打断,钟朗立即全副身心投入工作中。
因为今天是菜菜的生日,所以财务部众人下班都比较准时,菜菜下午五点才在群里确定了晚上吃饭的位置,时晴和白小小一道坐地铁过去。
晚饭吃的火锅,除了寿星以外,财务部同事们AA制均摊饭费。
饭后蔡佩兰请大家去火锅店附近的酒吧喝酒,时晴和同事们聚餐的机会不多,她也不是个喜欢出彩的人,所以无论是吃火锅还是喝酒,她都紧紧贴在白小小身边,尽量保持着低调的存在感。
酒吧里氛围燥热,电音的节拍敲击着每个客人的心脏,连时晴这种酒吧白痴也能明显体会到骨骼里血脉在沸腾。
时晴紧挨着白小小坐,舞池里拥挤的人潮、暧昧神秘的幽蓝光线以及色彩斑斓的光球与摇晃的射灯,统统让她感到窒息。
她是个患懒癌晚期多年的宅女,喜欢一个人待着的空间感,喜欢安静、孤独,不习惯这种压抑的嘈杂。
时晴拒绝了同事跳舞的邀请,和白小小一人拿着一瓶啤酒,边喝酒边聊天解闷。
白小小的酒瓶碰了碰她的酒瓶:“晴哥,没想到你酒量不错,这第几瓶了?”
时晴面无表情,就脑子有点发昏:“才第三瓶而已。”
她的酒量不算小,但也不算大,因为有时候被酒精麻醉反而容易激发灵感,著名作家中少有不贪杯的,时晴一个人在家无聊时也会拿啤酒当水解渴。
“晴哥,吧台帅哥多,我们去那边吧。”
白小小用手肘碰了碰她,在她耳边大声提议。
“你喜欢帅哥?”
时晴喝酒上脸,脸颊红扑扑地看着白小小,目光里流出几分狡黠。
白小小叹了口气,揽过时晴的脖子,声音带了些缥缈:“晴哥,我虽然打扮中性帅气,但性取向正常,以后你要是身边有多余的帅哥,欢迎介绍给我。”
时晴笑着点头,也凑近她耳畔大声回应:“好吧好吧,陪你勾搭帅哥。”
两人挎上各自的小方包,勾肩搭背地起身。
时晴不忘回头冲卡座里的其他同事招呼:“我们去吧台坐坐。”
卡座里剩下的四名同事全然不顾男女有别,七仰八叉地互相叠加靠着,朝她俩示意地点头,并烂醉地挥了挥手中的酒瓶。
时晴和白小小坐到宽大的圆形吧台旁,她坐下前没注意身边是蔡佩兰,蔡佩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喝什么?”
时晴这会儿才迟钝地看见她,酒立刻就差不多醒了一半,忙随便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白小小挥了挥手:“菜菜,给我也来一杯长岛冰茶。”
工作场合以外的蔡佩兰完全没有女强人的端庄严肃,不仅少女心爆棚而且还热情洋溢,她的大波浪巧克力色卷发一直垂到后腰,脱掉外面的黑色职业小西装后,里面装的是白色轻薄纱裙,脚上踩的6厘米黑色露背高跟鞋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妩媚。
蔡佩兰在工作室从来不披头散发,口红色号也近似于润唇膏的效果,可一旦脱离工作……此时的她就是夜场小公主,烈焰红唇妖艳动人。
就连白小小也情不自禁地对时晴说:“你看,我们菜菜越来越会撩了,连孤独丧偶都女人味儿十足,我是不是得转型了?”
听到她发自肺腑的提问,时晴扫了一眼舞池和吧台前的帅哥,再抿了小口杯中酒:“如果你想找帅哥,确实该转型了。”
时晴坐在高脚凳上吊着双腿,不怀好意地盯着白小小。
白小小泄气地撑着头,羡慕的眼神久久离不开蔡佩兰。
蔡佩兰和一名主动搭讪的帅哥调情完后又被那帅哥拉进了舞池进行贴身热舞,时晴赶紧收回目光,抬腕看表才发现竟然已经十点半了。
时晴坐立不安:“还要玩多久哇?明天还要上班呢。”
白小小:“这得看寿星咯,我们先走就扫兴了。”
时晴内心哀叹,只好继续喝酒闲聊,观察着酒吧里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微信。
钟朗:“你现在在哪儿?发个定位。”
时晴无语,抱怨的心思在滋长,可她一抬头又发现白小小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搭上了一个帅哥,然后两人跑进舞池甩头去了。
“……”
她烦躁地抬手捏了捏鼻梁,旋即将定位发送出去,顺便又趁着酒劲儿问他:“朗总,你该不会是去了一趟我家吧?现在又想来接我吗?”
时晴一直盯着手机,微信发出去了两分钟也没反应,总裁果然普遍高冷,哪怕是被狗吓得屁滚尿流的总裁。
不小心想到钟朗和乐乐之间的纠缠,时晴笑得扒在了吧台上。
吧台酒保:“小姐,请问你还需要什么吗?”
时晴枕着手臂,举手竖了一根手指在酒保面前:“再来一杯长岛冰茶。”
海燕市夜色醉人,林立的高楼大厦将夜空挤成长河,霓虹光影交错,LED屏正轮番上演广告。
钟朗闭眸坐在驾驶室后座,姿势慵懒悠闲,只有眉头紧紧拧着。
今晚十点钟后,确实没有乱七八糟的小说情节再涌入他的脑海,但是……却有更加混乱的其他东西占据他的思想——即时晴的经历。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喧闹的酒吧、舞池里炽热的身体……啤酒、鸡尾酒,还有……时晴和白小小的谈话,无论俩女生是谈论酒量,还是讨论帅哥,这些内容都一字不差地钻进他的脑子,赶走了他本来的工作内容,比鸠占鹊巢还可恶。
但比起以前被两小时小说内容的高度密集占有,这回他能做到一心二用,毕竟时晴的头脑不会像写小说那样百分百集中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