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妖陆某
打更人的梆子敲了第五遍的时候,客栈就开始苏醒了,厨子的手打面下了锅,翻腾着,面食的香甜气味飘散好几里。
一瓣桃花自屋内疾驰飞出,咻的一下,弹射在支撑着窗户的小木棍上,惊飞几只叫的十分欢快肉球一般浑圆的山雀。
陆九幽七扭八歪地从床上爬起来,将身上那张没什么用的棉被掀到床尾,窗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只一抹黄色的光影挂在远处楼阁与天空的交界,迎面而来的一阵微风将他冻得瑟缩了一下,他将就着面架子上的一盆水,抹了一脸冰凉。
这一夜,他睡得辗转反侧,寒霜印一如它的名字,一旦结下,能使人如身置于寒冬腊月,且可维持半年。
传说,这寒霜印是由一位身处炎热之地的修仙得道之人所创造,也许是没想过有必要解印,便没有给弟子传下结印的法子。
客栈的门口左右两侧,站着两个白衣少年,正是李策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师兄弟,大概是因为守了一整夜,此刻,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剑小鸡啄米,听见脚步声,才惊觉地站正,醒了醒神。
自然,那李策见是陆九幽,没再理会,只是咳嗽两声,尴尬地揉揉眼睛,较劲儿似地挺直腰板,站如青松。
呵,细皮嫩肉的小屁孩子,学别人闯荡江湖,总归是要吃些苦的。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大街,隔着灯痕烛影,融入稀疏的行人里,朝着那苏府走去。
苏府昨儿个还是高挂着大红的灯笼,今日的灯笼却还是那个灯笼,只是底色换成了惨淡的白色,白雾依然褪去,漫天飞舞的黄色纸钱夹着火红的枫叶,平添几分凄惨的调子。
那些个凑热闹的风流公子、满身脂粉香气的小姐,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身穿白色丧服的仆人——此刻,正抬着担架进进出出,虽覆盖着白布,明眼人也知道这布下的是什么。
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概便是描述此番情景。
陆九幽前脚还没有粘上台阶,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哽咽,自打那块冷冰冰的影壁之后传来。
他便进了内庭,只见一个老人正蹲在一个火盆前,手中握着一根焦黑的木棍,挑着几件衣服放到火焰中,一股黑色的浓烟裹着烟灰升腾而上。
火舌上的衣物正是那年轻管家身上,那件薄绒夹衫。
老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垂眉顺眼抹着泪的丫鬟,手里拿着一个雕花托盆,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刚好能看见厅堂,那里边还有一众老弱妇孺的仆人,跪在一个灵柩面前哭哭啼啼,排位上写着苏氏苏北之灵位。
”老人家,请节哀。“
思忖半天,陆九幽挑拣了一个最为中立的说辞,看着火焰蚕食殆尽盆中之物。
老人闻声抬头,见是昨日那个本事不错的后生,将着手摸了一把泪,面容很是憔悴,又很焦急地往他身后瞧了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才哑然道:”原来是少侠回来了啊。“
说完,那枯竹般的手抓了一把竹箩里的纸钱,认命一般撒进火盆中,双眼盯着那一团火光,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声问道:”少爷他,可是全尸?“
陆九幽对上老人那浑浊的双眼,眸子低了下去,沉吟片刻,道:”苏公子生死未卜,晚辈无功而返,实在是抱歉。“
只是瞬间,老人的身体颤了颤,手中的冥纸也抓不住了,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死死地抓着陆九幽的衣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老人家,你这是做甚?“
虽说陆九幽是一个活了千八百年的老妖,可入乡随俗,在人间的辈分,这老头便是高他许多,这个礼,他受不起。
可无论他在怎么用力,那老头的膝盖就好像吸住了铁的磁石,怎么也离不开地面,生生憋出他许多汗来。
”少爷他,打小就被我一手带着长大,老朽将他视若己出,苏府飞来横祸,那些畜生,夺走了老爷和犬子的性命,如今又不放过少爷,老身实在是痛心疾首。“
老头双眼噙着泪水,泪水一阵一阵地顺着脸颊滑落,拳头攥成一团,继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袖兜里翻找了好一阵子,掏出一串白玉珠子,一把塞进陆九幽的手中。
陆九幽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已然放开他的手,咚的一声磕了一个头,道:“此珠为老身积赚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少侠可否愿意与老身做笔买卖?”
人世间有百种苦楚,生离死别,最痛的,莫过于骨肉分离,从某种意义上说,眼前这位老头失去了两个孩子。
”老人家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