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60
越往南, 霜雪就渐渐地不见了。
野外搭起帐篷的高地处，郁曦正在盘点着剩下的行礼。
下过雨的傍晚，天气湿冷, 寒风裹着阴森森的呼啸声穿过，呜呜簌簌，嘈杂吵闹，也没个消停。
郁曦一身黑色战术服，束着长发, 模样有些狼狈, 她沉静地垂着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唇线抿直，眉间浸染清冷, 灼灼国色，成就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独行离开了楼西宸的保护圈, 郁曦才发现在末世里生存, 比她想象得要更为艰难不易。她一直就像生活在一个美好而梦幻的泡沫里, 轻轻一戳，外面世界鲜血淋漓的现实就暴露了出来。
世情险恶残酷, 她在南阳安全区偶尔遇见的些许恶意，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 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什么是末世？
末世就是你避开了丧尸，躲过了虫兵、清洁工……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
同类的威胁永远大于异类。
险些被同类坑害的栽一大跟头的郁曦对此很有发言权，哪怕她还记得在末世里的举手之劳，有时候可能会要命的教训, 也还是对同类的手段防不胜防, 长了许多她并不怎么想要的见识。
动作散漫地翻着背包, 郁曦很是庆幸有楼西宸重新为她准备行礼：使用自身的异能力即可激活使用的即时通讯的银饰，锻造和隐身异能结合出品的隐身斗篷、空间球……这些刚由国科院提出的结合科技和异能的技术概念，在重生而来的楼西宸手里，已经有了少量的实际产品。
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她现在大概已经在饿肚子了。
“这就是那什么吧——”
郁曦拧着眉，自言自语的嘀咕，“软饭吃多了，人也就被养废了。”
休息了一夜。
翌日是大晴天，阳光正好，天气也稍微转暖了一些。
郁曦继续开车上路，偶尔路过有丧尸的城镇，她就会停下来，强迫症似的把城镇清理一遍。
跟楼西宸嚷着不做社畜的郁曦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现在不仅兼职了一下社畜，还是白干的社畜。
就算意识到了，她大概也不会承认自己被南阳安全区的军事区的集体氛围同化了。
“咭——”
“咭——”
“咭——”
又一次遇见虫兵，郁曦一边凶残地直下杀手，一边想着答应过要给乐娜带源能晶石的事儿。
利落地剥离了虫兵体内的源能晶石，郁曦想到乐娜那不靠谱的调制技艺，就忍不住想扶腰，也不知道楼西宸现在正在做些什么，他应该有乖乖地呆在南阳安全区吧？
郁曦不太自信地歪了歪头，收好源能晶石，飞跃上高空，极目远眺，与延绵山脉相接的翠绿，是一副天然雕琢的好景色。
她从未向楼西宸掩饰过她被骗后，对他的信任额度不足的情况，自然也就放任了自己这会儿突然就疑神疑鬼了的动作。
“楼西宸，你有没有在悄悄地跟踪我呀？”郁曦将异能力注入了银饰，向楼西宸问得理直气壮。
“没有，曦曦。”楼西宸无奈的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毕竟，我还不想让我在你那儿的信任额度直接跌零啊。”
“也对噢。”
“曦曦，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一段时间，过年前回。”郁曦嘴角微抽，耐心地回答了不知道已经被他问过了多少遍的问题。
“我想你了，曦曦。”
“……我也想你了，好了啦，我很快就会回去了。”郁曦格外熟练地哄了一遍楼西宸，就断掉了银饰的联系。
心情愉悦地瞥了眼虫兵的尸体，郁曦便按原定的计划继续向前赶路。
楼西宸回答过她上辈子关于虫兵这些异类的问题。
虫兵这些异类确实是因为白鹰国的秘密实验而被唤醒的，约在六千多万年前，也许是星际战争，也许是小到约等于几的概率的意外，来自悠远宇宙的巨型生物兵器犹如一颗小行星，撞上了蔚蓝星，随着时间流逝，沉眠的巨型生物兵器的主体被埋葬在蔚蓝海深处的地下。
现在的蔚蓝海上，被唤醒的巨型生物兵器仿佛洪荒巨鲸，身躯占据了十分之一的蔚蓝海，并在不断孵化虫兵、清洁工……根据最后的研究，巨型生物兵器是单纯为杀戮而生的物种，执行由上层智慧物种下达的命令。
也因此，在只有巨型生物兵器的蔚蓝星上，巨型生物兵器除了服从本能孵化下位生物兵器，并不会离开蔚蓝海。
或许是因为对于巨型生物兵器而言，蔚蓝星的星球环境过于特殊，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科学家们得出了巨型生物兵器孵化的下位生物兵器属于退化种的结论。
他们推测原本巨型生物兵器孵化的下位生物兵器不仅可以适应各种极端作战环境，极具摧毁性的威力也可能要比现在强上百倍千倍，毕竟，它来自无尽的星海。
楼西宸告诉她的……上辈子，因为白鹰国的误导，幸存者们的国家、势力等等在集结了人类全部力量优先消灭了蔚蓝海上的巨型生物兵器之后，幸存下来的人类并没有迎来久违的和平，而是，开启了全球战争。
强大的异能者牺牲在了蔚蓝海，又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仅凭宇宙中外星生命的隐忧，并不能让幸存的人类学会共谋生存。
剩下的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战争无可避免，普通人以真正变异的是异能者的理由，不再认可异能者也是人类，而异能者则认为普通人的存在毫无意义……还有不同势力之间的战争……就连他们的国家，也因为元气大伤，而被卷进了异能和热武器战争的漩涡，最后，人类的文明在人类自己的手中彻底终结了。
郁曦想象了一下战争创造出来的废土世界，就觉得遍地植物横行霸道的蔚蓝星可爱极了。
幸而这辈子前有偕隐国际的暗中布局，后有他们的国家稳得一批，白鹰国的小算盘便注定打不响了。
事缓则圆。
一想到她刚离开南阳安全区的时候，还看到了新闻上，关于他们的国家已经开始准备动工，恢复安全区和安全区之间的铁路交通系统的报道。
郁曦就相信这辈子人类，呃，不，是他们的国家爸爸会带领着他们顺利度过末世的。
继续向南。
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
又一日。
疯狂而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远远地传来。
刚刚解决掉了想要埋伏她的游荡者，郁曦站在火焰四散的废墟中，飞跃上高空，循声看了过去。
全力奔逃的一群女人衣不蔽体，她们一共十九人，身后是咆哮着追赶的数只巨型蜘蛛，郁曦下意识地扫视着巨型蜘蛛，喃喃自语，“没有Z字烙印……”
但。
郁曦却敏锐地察觉出它们和Z组织实验改造过的动物极为相似。
重箭轰然贯穿巨型蜘蛛，瞬间就将它们全部射杀了。依譁
“得救了！哈、哈哈，啊啊啊——！”
瞳孔深处映出火焰轰然炸开景色的年轻女人发出悲怆的大吼，和剩下的人群一起又哭又笑，她们瘫软地跪坐了下来，又拼命地朝郁曦挥着手臂。
阳光下，悬浮在高空中的郁曦，对她们而言，简直就像在绝境里降下奇迹的神明一般。
“谢谢你，救了我们，谢谢你……”一群人哭笑着向郁曦不停道谢。
飘然落地的郁曦看着由十九个女人组成的逃难队伍，沉默了一瞬，还是又多管了一回闲事。
冷声问过她们的情况，郁曦神色冷漠，一边将食物分享了出去，一边语气略显疑惑地说道：“我在官网新闻上看到过有关于治丰安全区的生育计划的报道，他们还被上面点名表扬了。”
“新闻上称治丰安全区的生育计划科学而合理，还特地强调了他们是在不违背伦理道德的前提下，实施的生育计划——和你们现在说的情况，完全相悖。”
郁曦对他们的国家在鼓励生育的态度还是知道的，十几亿的人口大国只剩近一半的人口，其中幸存的老年人约占十分之一，再加上十分之三的孕育子嗣极为困难的异能者，人口危机的警钟显然已经敲响了。
“但是，我相信你们没有撒谎——治丰安全区，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曦紧皱着眉，她不觉得这些女人撒谎了，事情很明显，如果治丰安全区确实秉承自觉自愿的原则，对生育女性的保护和福利待遇也真如新闻里报道的那般，那这些女人绝不至于为了拒绝生育而拼命出逃，也不应该被巨型蜘蛛追杀。
“哈哈哈，不违背伦理道德？郁队，你知道吗，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已经和郁曦交换过姓名的众人里的年轻女人，卫语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凄笑，“你知道治丰安全区的隔离墙上挂着什么吗，郁队，那上面挂着的是被摘掉子宫的女人！”
“在治丰安全区里，女人没有的选择，我们被强制命令生育，像牲口一样被捆着接受人工受孕——选择自己孩子的父亲，选择自己孩子的生育方式，难怪不应该是我们应有的权利吗？”坐在卫语兰身边的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是我的子宫，想生还是不想生，从来都是我的权利。”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个月，我突然就被强制分配给了一个男人，治丰安全区要求我必须为他生孩子，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也不能拒绝。” 女人身边的还未成年的女孩子睁着空洞的眼睛，麻木地说道。
“我和我的女朋友，我们是les……然后，她自杀了，我还活着，等我报完仇，我就去找你，黄泉路上，你肯定还在等着我。”脸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刀伤，面目全非的女人渐渐地轻声自语了起来。
“我就是不想生孩子，末世前我就是丁克族。”说话的女人毫不在意地扯开衣服，上面布满了电击的痕迹，“所以我反抗了，也差点儿就死了。哦，我丈夫对我无所谓，反正他能排队等着领一个更年轻妻子。”
“女人生完上一个男人的孩子，就会被分配到下一个男人的身边，继续生育。”卫语兰对郁曦解释，“我们都反抗了，除了女人，还有一部分想保护母亲、妹妹、女儿……的有种的男人们，不过最后，一起逃出来的人里，就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我们几个都是异能者，治丰安全区倒还没有真接图谋我们的子宫，只是要求我们去参加生育实验。”一身新伤旧伤的异能者赵依秋声音冰冷地说道。
……
“我是医院工作者，我有内部消息，治丰安全区里的残疾人和绝症患者都被清理掉了，我的丈夫也在里面，而我，也即将成为流水线上的母猪，不停的下崽。”最后一个女人顿了顿，看向郁曦，“治丰安全区是地狱，但，我们还有很多要救的同胞，郁队，你能……帮帮我们吗？”
“我们逃出来之前发过誓，一定会回去救大家的。”卫语兰吃完了东西，揉了揉发疼的胃，也说道：“其实，我们的指望也只能是其他真的安全的安全区了。郁队，对不起，我们得寸进尺了，但是，我们……”卫语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治丰安全区害怕我们还活着，不把我们赶尽杀绝是决不会罢休的。郁队，你能不能送我们去最近的，能够信任的安全区？”
“稍等。”
郁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手指的骨节泛着苍白，她站起身，朝卫语兰她们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
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着，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绞拧起来似的，让郁曦产生了极度不适的生理反应。
人性黑暗和罪恶的深渊，似乎永远都深不见底。
沉沉地深呼吸了一下，郁曦毫不犹豫地通过银饰联系上了楼西宸。她一路向南，路过的几处安全区，都不比南阳安全区更安全。
更何况，遇到这种事情，她当然是要第一时间去找靠山，用最高效的办法去解决问题。
“楼西宸，我需要你的帮助，应该，也还需要，楼以辞楼区长的帮助。”说定了要一个人浪的郁曦半点儿也不要面子，干脆又直接地求助。
虽然楼以辞在她兄长面前总是一副不太靠谱的样子，但她确实是位非常出色的资本家兼政客，也是一座相当厉害的靠山呢。
“你们先休息，治丰安全区的追兵我会负责解决。”
和楼西宸结束通话的郁曦走向卫语兰，沉稳而冷静地说道：“稍后，南阳安全区会派人过来接你们，治丰安全区的事情，南阳安全区也会接手。”微顿，郁曦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南阳安区的异能者。”
“谢谢你，郁队。”
卫语兰她们激动地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嗯。”
郁曦想不到能够安慰她们的言语，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她们。
约过了半刻。
最先抵达的是楼西宸和乐娜，以及，被乐娜带过来的一名治愈师。
“曦曦，你还好吗？”楼西宸轻轻地握了一下郁曦的手，旋即很有分寸地松开，“偕隐国际已经在动作了，治丰安全区的事情我们会解决，你不用担心。”
国内安全区之间的行动，需要申批，也有一定的流程，偕隐国际直接行动，既能节省时间，又有南阳安全区的背书，显然是再适合不过的高效方案了。
“我知道。”郁曦目光扫向被治愈师治疗后便安静下来的卫语兰她们，“我想去一趟治丰安全区。”
“……好。”楼西宸顿了顿，低声说道：“以防你救下的这些人无法安心，乐娜会接着将南阳安全区的高层也瞬移过来，对方是楼以辞安排的人，等到她们沟通过后，都跟着乐娜离开了，我们就去治丰安全区。”
郁曦点了点头，了然，乐娜只能够同时带俩人瞬移，他们想要直接离开，还需要再等一等。
“上辈子。”郁曦启唇，未出声，又续道：“也有这样的事情吗。”
“我不确定。”
楼西宸迟疑地看着郁曦，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上、那时候的大环境非常混乱，值得我关注的势力也并不多，我对治丰安全区仅有的印象是，它是国内唯一被丧尸潮摧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