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也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缘由,但他只是个小小的御史,天家的事,他无从置喙。
章炘回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趁着天还未黑,离开了宫门。
程湣今晚罕见地没有处理政事。
他已经六十五岁了,还算精神。在各朝皇帝中,当真称得上长寿。
此刻他穿戴好大氅,外边有风,人老了,身上总是会有些小毛病,他也不例外。
「去娇娃馆。」上了轿椅,程湣轻咳两声,对着内侍们吩咐。
他手中捏着龄章,心里悄悄泛起一阵疼,又隐下去。
阿弗,你是不是在怪我,这么多年不去看你?
没人回答他,轿椅路过一排又一排的石榴树。
程湣是二十八岁继的位。
阿弗去后不久,祖老得了暴疾,不治身亡。那时候母亲已经被幽禁在了慈元殿,按理说她是不可能再伸出手的。
可是她成功了,在父亲的默许之下。
祖老当初遣散亲兵拿的私印,和父亲的一模一样,这是祖父留给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颗棋子。
程氏防备着外人,也防备着自己。
父亲连年征战,征服一个又一个邦国,每回归来,总会带着几个女子,可他只是把她们养在宫里,却从未碰她们。
程湣见过她们。
她们身上……都有阿弗的影子。
后来父亲出征北蛮中了毒箭,伤及神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其实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得了癔症,可也不重要了。
早在自己偷偷烧了阿弗尸骨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疯了。
她最想要自由,生前他不能给她,身后给了,也不知算不算。那只布老虎,父亲藏得紧,可还是被他找到,烧给了阿弗。
父亲走的时候,是在深夜。
那时候他已经变得像个孩子,委屈地喃喃着「若我碰了她们,她必定更不喜欢我了……」
第二日他成了新帝。
母亲没有熬上几天,也跟着去了,这些年她的身体愈发破败,却不肯诊治,全靠一口气熬着,熬到父亲死了,她才肯咽下那口气。
十年间,她未曾踏出过慈元殿一步,其实早在祖老去后,禁足便形同虚设,母亲不出来,是她自己不肯。
他守着母亲离开,就像他守着父亲离开一样。
阖眼前,母亲愧疚看他,掉了眼泪。
「希明……」
他知道母亲为何愧疚,却也知道她不曾后悔。
程湣把她的手拉住,他已不再是少年了,可他的眼神仍然如同当年坚定。
「我是您的孩子,自然什么都像您。」
于是母亲也走了。
这些年,他又陆陆续续地送走了几个庶弟,送走了自己的嗣子,后来,庶弟的孩子们也有好些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