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车停在众警察之间十分扎眼，很快就有警察上来问：“你们是？”
打开车门踩到实地上，冰凉的雨水兜头而下，楚默双脚竟还有点发虚，“我们是霍沉修的朋友，刚才和刘志伟警官通过电话的。”
警察顿时明白了，旋即皱眉道：“你们怎么还赶到现场来了，这不是胡闹吗？赶紧回去！”
“可是……现在联系到他了吗？有没有人去救他，里面有人出来吗？！”
警察见楚默双目血红，身形颤抖，忍不住扶住他：“先生你冷静一点，我们的人正在……”
轰——
顿时天光大亮，一声巨响震动这片荒无人烟的空旷荒野，似极陨星坠落，爆炸产生的滚滚热浪连几百米开外的楚默都有所感觉。
楚默望着不远处，连呼吸都在瞬间停止了，身体从头到脚的热度都被迫抽离出体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霍沉修，霍沉修，霍沉……修……
楚默膝盖一软，失控跪倒在了肮脏混浊的泥水里，阴霾将他笼罩，看上去像被抽了魂魄一般。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一旁的警察和乔必薰也是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竟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远处的火光直冲天际，肆虐的暴雨被照得透亮，剧烈燃烧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幕直冲耳膜。楚默像是自虐一般强迫自己去看那火光，拼命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他怀着一丝痛苦的希冀，希望霍沉修能够突然出现，逆着火光朝他走来，告诉他自己只是开了个玩笑吓吓他。
霍沉修……
霍沉修怎么会死呢，他怎么能死呢？他还那么年轻，那么聪明，他的人生还有数不尽的可能，怎么能……
不，不可能，绝对不会……
乔必薰沉痛地蹲下扶他，“楚哥，你振作点啊……”
楚默却只痴痴地望着那一大团浇灌着罪恶和鲜血的火，分明绵软无力的身体，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乔必薰缓缓朝那火光走去。
他好像也神志不清了……
“你要做什么？”乔必薰赶忙上前拽住他，楚默只是失神地看了他一眼，又要继续往前走，力气仿佛都在刚才推乔必薰的那一下用完了，他瘫倒在地，在泥水里用近似于匍匐的姿势往前爬。
当然很快就被乔必薰拦住了，楚默心脏憋闷得发痛，所有的力量都似汇聚到了喉部，他突然爆发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霍沉修！！”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的吗？
不是说要永远都看着我吗？
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食言呢？！
楚默除了霍沉修这个名字，好像其他的都不会说了，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糊了满脸，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霍沉修的名字，仿佛只要他喊得足够诚心就会有奇迹出现，霍沉修就会真的活生生从火光里走出来一般。
他接受不了霍沉修就此消失，他可以生气永远不见霍沉修，但他接受不了这个没有霍沉修的世界。
在真正的生死面前，他与霍沉修那点感情上的纠葛，恩怨是非，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只要霍沉修能重新好端端站在他面前，好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霍沉修对他做过的那些锥心刺骨的事，都在这一刻变得渺小，渐渐破碎……
他能想起的只有昔日霍沉修对他的好。
他后悔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都依旧在针锋相对，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一直到最后，霍沉修都在因为他伤心……
乔必薰见他颓然失智的模样，别无他法，只好在他后颈落下一记重重的手刀。
楚默昏过去时脑内的画面很是混杂，有人声，有火光，有警笛……
“霍沉修！”
楚默猛地惊醒，头痛脖子痛全身都痛，身上还是那身被雨水浸透的脏衣服。撑起身一看四周，脑子缓缓运转，他应该是被乔必薰安置在了车后座。
回过神来，楚默赶紧跳下车，正好撞上乔必薰。
“霍沉修呢？”
“他……”乔必薰终究没忍心，委婉道：“警方和消防队现在都在竭力搜索废墟下的生命体征，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过来的。”
昏迷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回溯，楚默无力地瘫坐在后座里，双目逐渐失焦，他觉得眼下的世界那么不真实。他分不清这是不是他自己做的一场荒唐的梦，他希望是，他也想快点醒过来。
他只想醒过来，梦醒后他要去找霍沉修。
霍沉修。
他的回忆里只剩下了昏迷前的那团火光，和这个人。
那被他竭力压抑的感情似乎终于冲破桎梏汹涌而出，脑子里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简直满到可以溢出来。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多爱霍沉修，爱到难以自拔爱到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好都捧给他一个人，哪怕他后来因为霍沉修受尽蹉跎折腾得遍体鳞伤，也无法将这份感情这个人彻底割舍掉。
回到上海他对霍沉修冷嘲热讽，恶语相向，他说尽了一切能够刺痛伤害霍沉修的话，只是为了从骨子里剔掉这段感情抬头往前看。
可事实证明他没有这样的好本事，他没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能耐，霍沉修之于他，早在两年前便埋在他的骨肉深处，流淌在每一根血管里，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磨灭。
但他醒悟地太迟，所有的一切都晚了一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给霍沉修一次机会，一个让他们重头再来的机会！
想起霍沉修那本日记，他竟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强烈的共情。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生一定要如此可悲？
楚默好像被某样无形的东西束缚了，将他包围在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壳子里，任凭何种外力都无法将他从其中拉拽出来，仿佛在那里面有一个独属于他和霍沉修的小世界。
极端天气导致本就不怎么好的路段雪上加霜，反正行车不便，乔必薰就干脆守在这等警方的情况了。
将近晚上八点，把楚默壳子打破的是一个年轻警察气喘吁吁递来的消息：“乔先生，楚先生，找……找到了……人还活着……”
楚默双瞳瞬间恢复了焦距，脸上也漾开了一抹生动的情绪，“在哪里？”
霍沉修在仓库内和他们缠斗了许久，同时也从他们打算撤退的对话中知道了仓库内藏有炸弹，定位对讲机都失灵，他在那最后最要命一刻，果断从二楼跳到了仓库斜后方的水潭。虽然还是被余威波及伤了不少地方，但好歹保住了一口气。
霍沉修躺在担架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是泥就是血。被浑身各处伤痛折磨得紧紧蜷缩，俊朗的脸也狼狈痛苦地皱成了一团，完全看不出英挺的五官。受天气影响，救护车暂时还没赶来，只有一个女警用急救包在帮他做简单的止血处理。
楚默双目死死在他身上定住，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挪。
霍沉修原本是闭着眼的，似乎感受到了楚默热烈的目光，竟睁开眼小幅度地转动脖子看向了楚默，强忍着全身剧痛，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你还是来了。”
楚默终于忍不住跪坐在他身旁哭出了声，“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你他妈……真的吓死我了！”
“看到你还这么，在意我的死活，我就，放心了。”霍沉修想帮他擦擦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却力不从心地落下了，连说话都无比费劲，想来胸肺一带都受了重创。
楚默握住他的手放好，“你快别说话了。”
“你知道，我那会儿听到你，说我，死了或者疯了……都跟你没关系，是什么心情吗？”霍沉修闭上眼，脸颊贴在楚默的手边，断断续续字不连句说得异常辛苦艰难，“两年前，我听说，你飞机失事……我当时只恨不得，跟那架飞机一块儿炸了。我想，黄泉地狱我们都在一起，下辈子……再遇到的概率，是不是也大一点儿？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报仇，如果不是你回来了，我是真的……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你说我的，死活都跟你没关系了，我很难过，我不相信……我很想验证一下，哪怕，你的伤心，只有我，当时的百分之一，哪怕千分之一，我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你就来了这么一出？”听着霍沉修这些类似于从喉间艰难挤出的词句，楚默只觉得心如刀绞，崩溃道：“霍沉修，你疯了，也快把我逼疯了。”
霍沉修的笑容似乎又深了那么一点，呼吸声却越来越微弱，“楚默，你还记得吗，明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七岁。我怕，我可能……来不及等到明天了，可以提前，跟你把二十七岁的愿，许好吗？
“听说啊，人类死了以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等我死了，你就别再像，现在这样守着我……掉眼泪了，在我最后还能，听到你声音的时间里……我想听你说‘我爱你’。”
楚默擦干眼泪，“别说了，怎么可能会死呢，你少说这些丧气话。”
霍沉修睁开眼，分明疲惫脆弱不堪，却异常地坚定，“我想……听你说。”
他活着时楚默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坚决不愿意说这三个字了，即便如此他死后也仍想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