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镜确实也觉得那姑娘可疑,只不过对方年纪上小,他便以为这是严相的女儿。眼下巫覆雪专门将人露出来问他,显然自己应该是认识这姑娘的。
花辞镜的目光对上严相的,对方重重望了他一眼,随即撇开,叹息出声。
他又望向那个姑娘,对方也望着他,眼底已是一汪快要倾泻的湖泊。她嘴唇张了张,像是想要说出什么,有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花......”花辞镜捕捉到对方喉间微弱的声响,那是在叫他。
“璃儿!”这样望着他的,除了他的璃儿,还能是谁?
花辞镜猛然起身,衣摆上的竹蜻蜓随着动作滑落,他奔向他的璃儿,将人紧紧环住,紧紧地靠近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尽管那里之前已经被青剑刺穿,如今虽还能跳动着,却已是强弩之末。
沸腾的热血在胸膛中激荡,突如其来的冲击将思绪送入云端,花辞镜反复确认着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这真的是璃儿吗?是不是他已经死了?师弟那一剑早已将他送走,这一切不过是死后的执念在作怪?
可是怀中的感觉如此真实,每一次呼吸每一处心跳都真实得可怕,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嗯。”那姑娘鼻尖发出委屈的闷哼,好像在抱怨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他才找到她。
“璃儿。”花辞镜身子晃了晃,慢慢地将自己和怀中人分开了些,捧着心爱之人的脸,用沾着血的手指一点一点擦干她颊上的泪珠。
“嗯,是我。”对方不厌其烦地回答道。
“璃儿,我如今是不是很难看,你和严相先回去,等我梳洗好了便去找你,好不好?”花辞镜小声问道,声音低低的,语气温柔像是哄着小孩子,眼底荡漾着柔情。
“我不。”
“乖璃儿,我们以后都不分开了。你知道我最好面子的,给我些时间吧,我会去找你的。”
“我......”
“我想念你手做的占星草团子,璃儿,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占星草是他们曾经共同的回忆,花辞镜曾经亲手教着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小心翼翼地呵护一株脆弱的生命。
他们跑过大街小巷,选择最好的种子,穿过深山荆棘,找寻最合适的水源,占星草是他们感情的联结,也是他们心意的见证。
这样的要求无法拒绝,可他们才刚刚见面,最终那姑娘垂着头几不可查地点了点脑袋,压抑着“嗯”了一声,仍有几分不情愿。
房门紧紧闭上,花辞镜力道不支地重重跌在地上。
他手掌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冰棺旁,苍白的指尖覆在棺盖上,苍白的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生命即将干涸,每移动一分都犹如破车向前转动一次车轮,就连细小的呼吸对他来说,也有些不堪重负。
“看来......看来不用师弟动手了。”花辞镜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深情地凝望着冰棺中熟悉的容颜,强撑着涣散的意识道,“我不能就这么......脏着见她,师弟.......”
元潇心领神会,指尖灵光闪动,花辞镜身上的血污消失不见,杂乱的头发高高束起。
一袭红衣高马尾,当初的新科状元郎也是这般模样。
“谢谢你,巫覆雪。”花辞镜身子伏在冰棺上,眼皮不堪重负地闭上,嘴角微微翘起,面容平静而安详。
元潇和巫覆雪静静地等待着,一言不发地凝望冰棺内外的两个人,直到花辞镜胸廓的起伏彻底消失。
冰棺被打开,巫覆雪抱起花辞镜尚还温热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宗政月璃身旁。
“殿下,他看出来了。”
他带来的那个姑娘,可以说是宗政月璃,也可以说不是。
正如元潇一直所说,这世上并无转生之法,已经死了的人,只有在灵魂刚刚脱离躯体的时候,才能将其捕获,已经入了地府到了奈何桥的,无论如何也是回不来的。
骁国皇宫发生异变的时候,正是宗政月璃从小到大的丫鬟死的时候,她知晓宗政月璃遭受的一切,并因此痛恨每一个事件参与者。
聚灵阵将她的灵魂捕获之后,两分记忆混合,宗政月璃的那一份情感更强烈,便占了上风。
皇宫里这才出现了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宗政月璃,一个急切寻找自己躯体的宗政月璃。
她找到了皇陵,然而宗政月璃的身体早已被花辞镜盗走,元潇和严相便想方设法将这缕魂魄装进了当时死在皇陵的守陵人身体中,由严相收为义女好生照料。
始终不是宗政月璃自己的魂魄,明日一早这个宗政月璃便会忘掉她见过花辞镜之事,带着她残缺混乱的记忆醒来,然后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待她的状元郎从边关归来。
巫覆雪最后望了一眼花辞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没有遗憾地于心爱之人长眠,对于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牵起元潇的手,大步迈出这一方庭院。
风轻轻吹过,房檐下串成串的竹蜻蜓沙沙作响,占星草摇摆着道别,之后不论岁月如何更迭,花辞镜和宗政月璃都不会分离。
千百年后,时过境迁风云变幻,他们依旧在这隐秘之处鲜活地拥抱在一起,日夜长眠。
“殿下,我们该回家了。”他们抱着两个骨灰坛,走出茅屋外围的一方院子。
“戚岭主,连青云,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