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的交错,恍然间这风雪都沦为他的陪衬。
大雪还在下。
等祁子臻一步接着一步走回丞相府时,他的身上早已落满冷霜。
“子臻哥你可算回来了!”
丞相府门口,一个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眼睛一亮,怀里抱了件厚实狐裘,踏着雪小跑到祁子臻面前。
祁子臻脚步微滞,抬眸看向兴冲冲朝他来的人。
小少年裹着雪白毛边狐裘,脚踩一对滚金边冬靴,原本白皙的脸颊被冻得红通通,因着未及束发之龄,乌黑长发披散身后,满是星星碎碎的雪粒。
这小少年正是祁子臻名义上的嫡亲弟弟,丞相府小公子祁子善。
他抱着怀中狐裘跑过来,踮脚扫去祁子臻肩上雪,又是担忧又是责备地说:“子臻哥,你怎么又不穿多点再出去?万一着凉可是很难受的!”
凉透刺骨的雪花被扫落,祁子臻稍一垂眸就能看见祁子善眼睫上同样缀着的几点雪。
带着体温的狐裘披上他单薄的身躯,温热气息洒在身前,最终和雪花融而为一,尖锐的冷。
前世,他可是被这位友善的“嫡亲”弟弟骗得很惨呢。
祁子臻收回视线,对于祁子善接下来的关心充耳不闻。
素白狐裘厚厚堆在身上,挡住落雪,也盖住了晃眼莹白中仅有的一点墨痕。
祁子臻漠然往前,即便穿得再暖和,也融不掉心底早已坚硬的冰石。
“子臻哥?”许是察觉到身边人的冷淡,祁子善清脆的少年音里多出几分软和,“你是不是又没有听小善说话?”
祁子臻没有理会。
祁子善神情更是低落,一咬唇,干脆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扯住祁子臻衣角:“子臻哥……”
软软的尾音中是化不开的可怜,小少年一对乌黑纯澈的眸子里泛起一阵水雾,白净面容上还透着长时间等候雪中的痕迹,令旁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垂怜。
也令祁子臻不由得回想起前世。
前世他刚穿书进来不久的时候,因为自己一句“想入宫看看”的胡话,祁子善就在大雪之日于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求让父亲带他这个不受宠的长子入宫一趟。
自那以后,祁子臻就对祁子善关怀备至,几乎他有什么请求都会答应他。
结果到临死前,他才知道当初那一天一夜,是祁子善和他伴读的那位观亲王世子串通好的,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将他纳入他们的棋局而已。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思,着实厉害。
祁子臻抬眸淡然瞥了祁子善一眼,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沾着雪的衣角蓦地从手心抽出,只余下空落落一片的冷风,直直灌进掌心。
祁子善看着那抹白色背影逐渐走远,伸在半空的手微微握紧,最后还是心一横,不管不顾地跑上去,继续跟在祁子臻身侧。
这一回他没再说话,揣着手安安静静跟在一边,低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祁子臻照旧没有理会他,目光放在前方,想的都是关于石琴乐谱之事。
重活一次,他的寄托只余下始终陪伴他的石琴。
祁子臻的院子在丞相府最偏远的小角落,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仆从,小道上铺满厚厚积雪也无人清扫,荒凉凄清。
雪落纷纷,扬起一阵白絮,摇摇晃晃飘落在两串脚印上,重新将足迹一点点盖住,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咔嚓,咔嚓。”
踩雪声接连不断,一轻一重,一快一慢,意外地并不杂乱。
不知为何,祁子臻不知不觉间回想起今日在石桥上那个清脆又和缓的笛音。
旁人听上去或许会觉得笛音是在应和,但他却清楚感觉到在笛音出现以后,他敲击出来的琴音不知不觉间就被笛音带去了大相径庭的意境当中。
他听得出来,只有倾注了真情实感的乐曲才能有这般感染力。
那笛音更是如同宋尧旭本人一般,充斥着春风般的和煦,哪怕是雪山之巅,所经之地或许都能落出一派盎然春意,柔和地平息一切风雪。
可是却忘了,总有些生命只能存活在极寒之地,消融的冰雪反而会加快他们的消亡。
祁子臻半低着头,眼睫轻颤,抖落几点新雪,恰落入斗篷之中,在他长衫一角晕出小块水渍。
回屋的路不算太远,就算祁子善再不舍,也不得不在祁子臻的屋前停下脚步,试探性地再一次拉住他衣角,抬起头望着祁子臻:“子臻哥,屋里我已经让下人烧好火盆,这次就不要再把火盆挪走了,好不好?”
话里话外都透着不知真假的关心。
祁子臻看他一眼,总算回了一个字:“可。”
这是他重生回来十九日,第一次回应祁子善。不是因为心软,只是十九日的祭奠结束,他不必继续刻意亏待自己。
祁子善却以为是祁子臻态度终于软化,眼里亮起光,像个要到糖葫芦的小孩,绽出一抹笑意,如糖丝一般甜。
他攥着祁子臻衣角的手微微收紧,鼻尖通红,笑得甜而腼腆:“那子臻哥今日好好休息,我们等……”
然而他话未说完,掌心布料忽地又被抽出,紧接着就是无情的关门声。
“砰——”
“……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