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无可实在是没想到自己阿娘第一次让自己乖是在这种情景。这声乖说得羌无可心口一抽,疼得厉害。
兰籍是将运舟给的,这是将运舟送给他的,他不能也不允许别人惦记。
垂头低下眼帘,羌无可道:“不交。”
依旧是倔强神情,依旧的那个固执少年。
流杉没再说话,她只是与村长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一旁的羌去隐。
羌无可转头去看,就看到羌去隐一脸的血模糊了俊朗的脸。指尖被细小的针刺出血珠,顺着指缝滴入地面。
喉头一紧,恍惚间羌无可又回到当年的孩童模样,没有任何能力,只能靠父母的身躯苟活下来。
一股子酸涩从胸腔中泛起,羌无可的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忽而出现了几分怜悯。他忽而觉得自己很可悲,少时护不住父母,年少时护不住师尊,等再年长些觉得自己有能力了,可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咬了咬牙,羌无可握紧拳头,他摇头,“我不交。”
不远处的村长突然嗤笑起来,他也许早就想到了羌无可会这样做,于是抬手,光从指缝里钻出来直冲进羌无可。
大量的白色充斥在羌无可的眼睛周围,包括自己的父母和不断指责的村民,一并消失在这场白色之中。
羌无可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化为一阵阵的火。
火光映照着整个羌村,照在羌无可眼底,犹如一把把匕首笔直插进他的心口,刺得他鲜血淋漓浑身颤抖。
这满眼的火熏得他眼睛疼,疼得酸涩,又难受得说不出话。
羌无可就站在村口,眼睁睁看着一位村民葬身于火海,身形被火吞噬,手还朝向羌无可的方向。
只需一会儿,徒留一具烧焦的尸体。
羌无可钻进火海里,试图把尸体带出来,可那火实在是太过刺人,不留羌无可一点机会就把那尸体烧成了灰。
在这场火中的羌无可忍了忍腹中的痛,一双凤眼里满是痛苦,他握紧指尖承受住那咄咄逼人的热气,四处张望,想要找寻一个有机会救下来的人。
突然,他看到自己的母亲站在火海另一端,正望向自己柔柔地笑。
笑着笑着突然就见她落了泪。
母亲向来不会哭的,羌无可一步步走向她,犹如小时候学走路一般,蹒跚且坚定的往那边走去。
耳边骤然响起小时候母亲的话。
小羌啊……是上天赠给我的星星——
星星比夜色亮,我们小羌就坐在星星之上看月亮——
别出声,阿娘抱着你,别害怕——
小羌啊……我家小羌啊……我家小羌是最乖的——
指尖触到流杉的脸,一片凉意,泪落在羌无可指尖,顺着指缝往手心里流。
“阿……娘……”羌无可哑着声音唤她,将这三千多年的思念化为两个字尽数吐露。
我很乖,真的,真的很乖。
只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羌无可的话语里带着一些哭腔,他握住了流杉的手,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酸。
“我很想你,阿娘。”
无数个夜色里,羌无可会立于奈何桥上看来往的投胎鬼魂,他望遍世间千千万万人,只想从中寻到一个同阿娘相似的人,而后护着她,一生顺遂。
星星比夜色还亮,我坐在星星之上看月亮。羌无可眨了眨眼,把眼泪隐了回去。
身后是无数火星冲向羌无可,他不想躲,他只想多看阿娘一面。
阿娘是比月亮还要亮的人。
再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了。在地府,每个人都因为煞气而恐惧自己,他没有办法坐在星星之上看月亮,一如再也没有寻到同阿娘相似的人。
世事无常,可羌无可就是没能想到,会这般残忍。
腹部的疼痛灼烧着羌无可,身后的热气也逐渐逼近。
羌无可指尖用了些力,试图更加抓住流杉。
然而流杉却反手一推,把羌无可推入了火海深渊,推进那不可估量的热气之中。
她说:“小羌……你该回去了……”
他不想回,他想带阿娘一起回。
羌无可眼睁睁地望着流杉身影离自己愈发得远再被火海吞没,无数鬼魂扼住自己咽喉,控诉自己手染鲜血斩杀万人魂,控诉自己罪不可赦,控诉自己应该下地狱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犹如活死人一样挣扎着想要掐死羌无可,就好像羌无可死了,他们千百年的罪孽就会立刻终结。
火辣辣得痛顺着胸口蔓延至脑袋,羌无可失去了气力任凭这些鬼魂掐住自己,他就像个破碎的娃娃,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又随意别人处置。
“你大爷的羌无可!赶着去死也不用这样个死法吧?!”
是将运舟,是他在说话。
羌无可平静的眸子骤然一颤,眼底重新换回亮色,这是师尊在喊他。
眼前泛起一阵阵的黑,羌无可咬紧牙关摒弃掉所有鬼魂的话语,抬手召出苦葬震开身旁所有的鬼魂。
而在那群鬼魂将将又冲上来之际,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再往后一拖。
黑暗笼罩住羌无可全部,就连耳边都是泛泛水声,一切是那么喧嚣又那么安静,安静得如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