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第 29 章

大相国寺

阿乔抖了抖伞上的雨水, 如今这天有些冷了,郡主身子受不得寒,屋里早早便烧了炭。

阿姜上前拿了干帕子给她, 问:“阿姆,王先生怎么样了?”

“瞧着不大好。”她擦着头发问:“郡主还在绣符袋?”

“嗯,澄明小师父刚把护身符拿来,说是主持大师开过光的,郡主留他吃了点心才走的。”

“知道了。”

她进去时, 明月正盘在榻上, 穿针走线飞快,见着她也是问:“王先生如何了?”

阿乔答道:“还是老样子, 奴进去那屋子里都是药味儿,静娘守在边上。”

明月嗯了一声, “便看着些吧。”

前次出了一桩事

柳太后的弟弟来大相国寺,撞上了静娘, 他生的尚算俊秀, 只是眼风不正, 色眯眯地竟不让她走,还拿折扇挑她下巴。王氏抗争下摔到地上, 磕破了脑袋。

巧慧还算机灵,趁机跑到明月这儿来求救, 明月让张信安排的侍卫走了一趟,顾及到女子清誉,这事并未如何张扬。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竟被谏臣写成了折子, 说柳太后幼弟柳世轩强抢民女, 此等恶行, 上不能包庇反而该严惩给臣民做表率。

柳家自柳淑仪当了太后后便一朝得势,新帝登基不久便封了柳老爷荣国公,正妻为一等国夫人。柳太后估计存了个衣锦还乡的意思,又兼以往母家地位不高便一直如鲠在喉,是以封赏如流水,搅得柳家颇有几分膨胀。

柳家在金陵尚算收敛,可旁的,在老家郜县的族亲却是狐假虎威,借柳太后荣国公之势,蓄奴圈地,横行乡里,为非作歹。

如今犯事的是在金陵,又是柳太后嫡亲的弟弟,谏官们就和蜜蜂闻着花一样一窝蜂地围了上去。由这桩事起,弹劾柳家的折子便越来越多。

柳家以为张信在里头做了文章

不光在明月这儿赔罪,更是郑重请了媒婆来说他家二公子对静娘一见倾心,欲聘为贵妾,结果被王氏赶了出去。

王氏经此一故便病了下来,她原看重一户殷实读书人家,只是静娘一直不肯,她念着她还小也并不着急,可如此一来这亲事怕是成不了了。

阿乔到明月跟前,“郡主。”

明月:“嗯?”她将手上线打了两个结,拿剪刀剪了。

阿乔道:“奴听着,那王先生怕是想见老夫人。”

明月抬头看过去

“奴就坐在床边凳子上,那王先生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她怕是觉得自己不好了,自己哥嫂又是心狠的,想求着老夫人庇护,毕竟静娘也在府里呆了几年。”

明月静了下,低头换了根靛蓝的线,“那便去府里同祖母说。”

“奴哪还需要特意回府传话,反正侯爷时不时便来的。”

明月没在意:“也是,你同他讲也行。”

阿乔看见桌上放的东西,问:“郡主怎的突然要求护身符了?”

明月放下针线轻叹了口气,只道:“夜里梦见哥哥了,刚好又在寺里,便求一个。”她走针飞快,“我给虎奴也求了,到时一并送过去。”

她未说的是将来的战事

等再过些时日就有迹象了

阿离不似阿乔,对主线剧情影响太大,她想不出法子救他,做这些不过图个安慰。

元月前,城中落了雪

纷纷扬扬

一夜起来,整个金陵城都成了一片白茫。

明月兴致起来想去寺里的琉璃塔看雪,从那儿能俯瞰整个金陵。

阿乔有些恐高,便没跟来。

明月身上穿了件白狐裘,捧着手炉,里头是件藕色褙子和墨灰色的襦裙。阿姜给她简单盘了个发髻,当中插了一枚玉梳。

她倚在栏杆上,目之所及是这座庞大的都城。黑色的砖瓦都成了雪白,远处青山朦胧,一弯河水如墨玉点缀。风将佛塔上的银铃吹得叮当,宛如梵音。

雪仍在下,她伸出手零星几片便落在掌心。

寺外

“侯爷。”平章坐在马上见张信已从马上跳下。

“不必等我,让林腾带大军出城,我很快便追来。”

“诺。”

他走的极快,行动间袍角翻飞,沾到了地上雪水。

寺中侍卫道:“郡主去了琉璃塔看雪。”

他走到塔下,遥遥望去,佛塔高耸,灰茫天际,沉沉欲坠,根本看不见她身影。

登上塔顶,阿姜讶异,“侯爷。”她屈膝唤了声,如今天方亮,怎这时候来。

他身上穿着紫色公服,头上的官帽带着长翅,身姿清举,亦愈发威重。

阿姜退远了些,却竖着耳朵更警醒了。两人僵了大半年,郡主待侯爷已不是当时的怒了,分明是无视。前些日子消息传来说去岁方投降的辽人宰相乌博又叛乱了,还联合了原先的辽人皇庭,一时间西境战事起,烽火直下眼看就要烧到雍州。只是金陵城相距甚远,又将要过年,倒是一点也没受影响。

“乌博叛乱,朝廷命我出征漠北,。”

明月早便知了,他这一去两年,一直到熙和三年的年底才回来。原也不需那么久,只是他有意收拢雍州兵权。

明月轻轻颔首行了一礼,“祝侯爷凯旋。”

张信眼中只有她

她脖子围着一圈白狐毛,越发显脸小,身子纤弱,方才在下面听说她登了塔顶,他莫名就有些心揪。

“你回府吧,祖母和婉然都很想你,我不知何时归,你不必再避着我。”

“好。”

她应的快,他低头望着她,半晌看向塔外道:“若我战死,你当自由了,再无人束缚你。”

“侯爷不会死的。”

他眼底跳着火苗,虽极力压制,却难掩希冀,“你如何知?你不该希望如此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仰头道:“我不是你,便是为祖母,婉然,我都希望你好好回来。”

她眼睛清澈,坦荡无波,却如一瓢凉水将他刚燃起的那点希望浇灭了。忆起以往受伤,便是捉几个匪徒,她都要忧心许久。

如今,却是不同。

“那你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阵静默

明月见他皂靴出现在自己跟前,突然就被他抱在怀中,正要挣开,脸便贴到他胸口,坚硬嶙峋,是公服下的甲胄。

“明月。”

她微怔

他贴在她耳畔:“若我凯旋,你便原谅我,好不好?”

她推开他,却被抱的更紧。

“只这一次,我只弃你这一次,往后再不弃你。”

他声音压的很低,松开她些,一只手抚着她的脸,俯下身,眼中有祈求。

她见过他杀伐果决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他这般,一时心中酸软,偏头不去看他。

“侯爷,你与我回不去了。”

他抚她脸的手仍在空中,闻言指头轻颤,像是想抓住什么。

“你心中有家国天下,这是你的报负,还有你父亲、祖父的血仇。我常想,若我是你,我怕根本不会对这样身份的妻子有什么好脸色吧。”明月轻哂,话语轻柔,望着他,“我是真的不怪你,却也再难信你了。”

“明月。”

“你说再不会弃我,可若一切重来,你仍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对不对?”

“其实,你根本不曾后悔。”

他袖中的手瞬间僵硬

“如今只是你以为一切已尽在掌握中,可若我与你心中利益冲突,你会如何取舍。”

她声音平静,却如利刃将他脸上面皮揭开,其中阴私狠毒,皆被摊在白日下。

佛塔外风雪急急,两人静立,相距不过两步,却如远隔千里。

须臾,明月屈膝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侯爷要保重。”她知他后来受了重伤,也是命悬一线。

“郡主。”张信走了,阿姜欲言又止,方才侯爷背影瞧着竟有几分仓皇,怎的,怎的又是不欢而散。

明月未答,片刻后却突然提着裙子向塔下奔去。

“郡主!”阿姜急忙跟上

张信下了佛塔,天际灰云层叠,这天怕是晴不了了。他抬头仰望,雪落到脸上带着沁人凉意,收回目光正要抬步离开,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见她朝他奔来,恍若梦中。

“侯爷。”她喘着气,方开口便被他抱在怀中。

“我便知的,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他话中带笑,她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胸腔振动

“侯爷。”明月知道他误会了,“我有一事要求侯爷。”

他停了一下,听她道:“此去雍州,请侯爷若有余力多多看顾我哥哥阿离,他孤身一人,家中只有一幼儿。若他出事,那孩子便成了孤儿,所以……”

他眼中光芒骤熄,松开她,“你要与我说的便是这些。”

“我知是我僭越,若侯爷觉得为难……”

“我知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未立刻离开,希冀她能再说些什么,怔忪间望见她睫上落雪,伸指欲拂,却被她偏头躲开。

他手指屈伸,唇畔掀起一抹嘲意,将狐裘帽子提起来罩在她发上,“天冷,早些回吧。”说罢,转身大步离开,雪中紫色的衣袍飘飞,如一只孤鹤,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郡主?”侯爷已走远了,这天是真冷呢,阿姜唤道。

“嗯,回吧。”明月看不见他了,前路一片白茫,往昔甜蜜也似乎一并埋在了里头,再寻不见了。

冬去春来,到了上巳节,金陵城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朝中国丧已除,西境战事更是捷报频传。春日里百花盛放,城中百姓皆盛服而出到得雨花台郊游、品茗。官宦人家亦是香车宝马,早早便占了雨花台中绝佳的位置。

国公府中,早早便已备好车马。今日,老夫人也要一并出行,自老国公逝世后还是头一遭,实为难得。

婉然今日是仔细打扮过的,藕色上襦配深蓝色的百褶长裙,腰间系上粉色束腰,外罩一件淡紫色褙子,垂挂髻上簪着虫草簪子和一对小巧的珍珠金步摇,配上脖上带的珍珠璎珞,模样俏美,灵动可人。

上巳节除了踏青郊游,还有便是城中适婚男女相看的好时候。这时便是碰着了也无甚大雅。老夫人属意之人是廖家嫡次子,两家都有意,便趁着这上巳节让两个小儿女见上一见。

“婉然妹妹今日真好看。”静娘也在,她母亲一直缠绵病榻,不过这几日许是天暖了,倒好了些。她本不欲来,只是王氏不忍见她一直陪她闷着,便让她同去

“耿姐姐也极好看呢。”婉然并非客气,实则是她原就纤瘦,如今一身素净,便有些哀愁的样子,瞧着极惹人怜惜。

她如今亲事无望,又逢母亲重病,柳家之事对她名声影响太大,王氏不愿将她许给商户人家,可金陵城中清流的读书人家从来都是最在乎名声的。如此一来,便只能等事态稍息再做打算。

婉然找她出来玩时是抱着好心,可后来一想又怕刺着她,都有些后悔了。

静娘浅浅一笑,目光却悄悄看了一眼明月。她手上执着扇子,正同老夫人说着话。

“若是顺利再过几月便回来了。”

明月点头,这些日子张信传了一封家书回来,他当时走的急,衣衫只挑了几身冬天的厚衣,后来她回了,老夫人提起这事,让她整理些天热后穿的衣袍让侍卫带去。

老人家一片慈心,想缓和他二人关系,她自然不能推辞。

这原也没什么

明月摇着扇子,似有所觉,抬头望过去,就见静娘微垂着眼,眼睫轻颤。

到了雨花台,车马行进去,很快便远了鼎沸人潮。雨花台中置了许多亭台楼阁,为免冲撞,好些地方是不让庶民进来的,雨花泉上的流徽榭便是其一。这是观景最好的位置,出入其中的都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望的人家。

国公府内女眷尤少,又惯常不出,如今难得一见,自登了水榭,立刻便成了焦点。所幸其间人家大多自矜,除了特别相熟的,竹帘一落,倒也清净。

廖家夫人就在边上,明月她们坐下不久,她便携了家中女眷前来拜见。

这是婉然未来婆婆,明月自是好好打量。看着是个和善的,生的圆胖,就是这妆不适合她,搽了粉脸涂的太白了,穿了身湘妃色的褙子,里头是墨蓝襦裙。她边上跟着三个小丫头,应是她家女儿,有两个同婉然差不多大,还有一个约莫才六七岁。

明月备着见面礼,两个大姑娘各是一只鎏金掐丝的钗子,小的那个则是一枚平安锁。

廖夫人对着婉然,显是喜欢极了,褪了腕间玉镯与她。婉然有些害羞,她太热情了,退回明月身边时很是松了口气。

中途说话时便听得左厢笑声不断

廖夫人举着扇子道:“是柳家夫人。”

金陵城中一飞冲天的人家,前次被谏官群起而攻之,被太后敲打一番终于收敛了些,可那做派让世家背后都不屑的。

不过是靠着女儿邀宠的人家

再多聊了几句,廖夫人便道:“老夫人,郡主,今年永宁池那儿的桃花开的极好,不若一道去看看。”

明月知了,那廖家公子定在那儿的。

老夫人道:“我这身子走两步就累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让静娘陪着我,明月你带婉然去吧。”

明月应下,几人一行悠悠到了永宁池畔的桃花林,桃花是开的极好,却没见到人。

廖夫人在明月这儿陪着笑,转头气呼呼地让婢子去找。

婢子回来领了个小厮:“夫人,二少爷等了一会儿的,可你们没来,马场上比赛快开了,他这不急着去嘛。”

“竟是我的错了,这小兔崽子,还不让他赶紧滚过来!”

“可少爷那儿比赛都开了。”小厮为难

“什么比赛竟比相媳妇还重要?”廖夫人眉毛倒竖,真是气坏了,偏顾忌着明月她们,还要生生压着。

她这厢急的擦汗,明月带着婉然在边上“赏花”。这相看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可到了地方却不见男方,再一瞧廖夫人模样,仔细一想便也能猜到大概。

婉然本有些女儿家的羞涩,可如此一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起了怒意,气这廖二不识礼数,她还没嫌他呢,竟被他嫌弃了。

“有甚好看的,同府里的不都一个样。”她恼地拨了一下花枝,今儿一早便被厉嬷嬷压着梳妆打扮,觉都没睡好呢。

“姑娘。”浣碧怕她这样子被廖夫人瞧见,扯了扯她的衣袖。

明月未料会这样,出来也快两刻钟了,人未见到虽是遗憾,只这桩事却是廖家的责任,女儿家矜持,断没有一直等着的道理。

她上前说明,便要带着婉然回去。廖夫人手上拿着帕子擦汗,真是臊极了,回去路上便一直解释:“那泼皮,我回去定狠狠管教了,还望郡主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贪玩儿的,见了那骑射比试的就挪不动道了。”

明月对廖家并无恶感,再说是老夫人挑的人家,客气应付着,却未料身侧的婉然耳朵竖着,心思已然飘远了。

骑射?比试?

眼看要到流徽榭了,她借口内急便溜了出来。

“大姑娘。”浣碧拉着她,

“咱们便去瞧瞧,很快便回。”

到了流徽榭,没瞧见静娘,明月随口问了一句,老夫人说去了雪隐(厕所),“不过也许久了。”

正说着,她就回来了,被巧慧搀着像是崴了脚。

“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绊了一跤,让夫人郡主担心了。”她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乱。

“快坐下,怎的如此不小心,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无事的夫人,是静娘不小心。”裙子撩起来,膝盖上却是破了,手上也被石子擦破流了血。

“去找个大夫来。”

“不劳烦了夫人,若因我扰了夫人郡主的兴致才是罪过。我心里仍是担心母亲,才有些失神,便这就回了。”她眼圈微红,拿袖子抹了下。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罢了,你是个孝顺孩子。”对厉嬷嬷道:“秋娘,你就先送她们回吧,让大夫好好瞧过,仔细配些药膏,留了疤就不好了。”

“诺。”

到了大相国寺,没敢惊着王氏,只是大夫一走,静娘便道:“我要沐浴。”

“姑娘你这伤不能沾水。”

“你去!我让你去!”

巧慧不明,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顿时不敢再多问了,匆匆便下去备水。

等她一走,屋里只剩她一人,静娘擦着脖子嘴唇终于呜呜哭了出来。

……

金陵城中一片祥和,千里之外,张信率军征讨辽军已入漠北。继续深入便是茫茫戈壁,沙海中危机四伏,军士补给亦十分困难,张信思量再三还是下令拔营折返,回雍州休整后再做打算。

自出征已三月余,军士们离家日久,城中亲人早已惦念万分。

参领徐昉心中都是那宝贝幼女,自入城便恨不得立刻到了兵马司。他是雍州都督徐辉第三子,出征在外,没赶上女儿生辰。他上头得了两个儿子,家中兄弟姊妹得的又都是男娃,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自是待她如珠如宝,在外时便时时提起。

“我那宝贝珠珠,不知还认不认得我。”徐昉摸着浓密胡须,有些惆怅。

不过是个女娃,看他稀奇的。

张信身边的军官打趣道:“徐参领家这宝贝女儿,也不知日后便宜了哪家小子。”

有人接道:“我看兰佐领家的虎奴就不错,生的机灵,体格也好,不如结个娃娃亲。”

“放你娘的狗屁!”徐昉最听不得这个,抬脚在他马上踹了一脚,好险没把他直接踹下来,引得众人哄笑。

方至兵马司,便见两个小儿冲了上来,瞧着不过八九岁,皆散着头发,阿爹阿爹的唤着,正是徐昉的两个儿子。

徐昉下了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后头,他那两岁的宝贝女儿被虎奴牵着。

“阿爹。”虎奴朝着阿离喊,那小姑娘便傻登登地跟着唤了一声。

徐昉脸色顿时一黑

一群大人乐的眉眼不见,见他去抱女儿,女儿却怕的往虎奴身后躲,再憋不住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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